陈钊不置可否,只是讪笑了两下,又深呼出一口气。
梁珍妮知道自己猜了个大差不差,但她真诚实意地劝陈钊:“我不管你是想要中年乞讨一份父爱,还是想靠要挟陆和平得到什么东西,你首先不能害我,我和你家的纷纷扰扰无关,我和陆和平没有任何工作以外的关系。其次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真心劝你不要找死,收购案牵涉的人太多,一旦翻出来大头,陆和平都保不住你。最后,把眼睛从我身上挪开,不然我会告诉陆和平你利用我的目的,大不了鱼死网破!”梁珍妮按下开门键,“出去!”
陈钊下车,关门时把车门摔得震天响,恨不得摔掉了才好。
梁珍妮处理陈钊这个麻烦的时候,石河昏昏沉沉地走进零件厂,她昨晚看住户档案太久了,她甚至还把这些年爆出来有关楚娴消息的记录一一核对,还是没有她是死是活的确切消息,石河很疲惫,她已经年过半百,自知就快熬不动了。
“你咋不接电话?刚才还找你呢。”赵辉见石河来上班,一脸笑意地迎上来,举着手里的表格兴奋汇报,“一半人都把字签了,你看多顺利,谁都没想到天大的好事儿会落咱厂,估计再过几天外面的人都得回来签。你说说,谁能当即就回迁到现房里啊,现金还给得多,原来咱还羡慕人家农户宅基地值钱,现在咱这待遇,整个双石镇都是独一份!还是靠你的养老社区搞得好,这帮搞地产的都是人精,抄作业抄得好,升华得更好。”
石河疲惫,她摇摇手,并不想管这些:“按你想法弄吧,注意节奏。”
“那肯定,咱也不是急功近利的人。”赵辉笑呵呵地从柜子里取出石河昨晚才放回去的空宅档案,看着看着,他说:“你说楚娴,人活着呢又没失踪,干啥二十多年不回来?要我说仓库那地方早就该拆,要不是怕把她房压了咱早动了,那破地方又不是十栋楼,好建好拆。”
石河刚才还一头乱麻,听到赵辉的话她突然清醒了,问:“你联系上她了?”
“那倒没有,就是刚才和在工地干活的老茂通过电话,他不是包打听嘛,我问了好些人,他说帮咱都给找找,楚娴他提了一嘴,说是年初在他隔壁工地打工,给工人做饭呢。”
“老茂能联系上楚娴?”
石河半信半疑,这些年偶有楚娴的消息传回来,早期她曾试图追着线索寻找,可千禧年左右通信并不发达,她追到半途都会断信息,寻不到传闻的根。后来时间一长,楚娴和出去的职工一样只有非常偶尔传回来些并不确切的消息,判断不出真实性,没人关心走了太久的人,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提过一嘴便随风散了,什么都不影响。
赵辉摆了摆手:“现在联系不上了,说是她待的工地竣工俩月,她已经走了。”他又添一句,“她年纪应该不小了,怕是走不了多远,那我让老茂找找她?”
“对,找找。”石河坐下来,刚才冲上颅顶的紧张和兴奋逐渐化成一股疑惑,楚娴还活着吗?
二十五年,楚娴刚走的前五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石河一度以为她死在外面了,可是从千禧年开始,每隔一年半载她总能从各处听到些楚娴的消息。
有说楚娴在工地帮工的;有说楚娴找了个男人生了个孩子的;有说楚娴进城当保姆去了;有说火车站遇见楚娴乘车南下的;最夸张的还有人说在BJ见着楚娴跟劳务公司跑出国当劳工的……但石河稍微留意过后发现,楚娴的消息每次进到零件厂职工嘴里时都已经传过了无数的版本,那些没头没尾的短小讯息除了能证明她可能还活着外,毫无真实性可言。
石河曾想弄清这件事,她想知道楚娴生活得怎么样,她真的像传说中那样颠沛流离,还是过上了普通平静的生活。石河推演过无数次楚娴的生活路径,但怎么推都感觉信息的来路很奇怪,尤其这十年,所有的消息都不能细想,到处都是漏洞。
不过石河愿意相信这些消息都属实,因为所有信息的内核都一样:楚娴还活着。这样就够了,那么无论是谁都无权收回属于她的房子,如果楚娴活的时间足够长,零件厂也能长时间不发生变化,那么她们俩的人生终将走向顺利。
石河很高兴时不时能听到楚娴活着的信息,她更高兴现在的世界是年轻人当道,他们适当的自私、适当的懒惰、不热衷八卦、用九成九的精力关注自己,他们根本不在意危桥那边的院子里曾住过什么人,活着还是死了……石河喜欢这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时代。
楚娴的消息每每出现都是点到为止,这些年厂里的老人也都饱受时代的影响,听到楚娴的消息时,她也只说一句“哦”,没人多打听,连赵辉这种热心肠的人,这几年也常把闺女的话挂在嘴边:“不要介入别人的因果,自己日子都没过消停,管别人干啥?”
这样的想法石河打心眼儿里不认同,如果人人都不管闲事的伸把手,就没有如今的她,但她又很感恩当代年轻人的清醒发言,事不关己的时代让她少掉很多麻烦,这很好。
之前二十年,石河对楚娴的“闪现”很满意,但今天再次出现楚娴的消息却让石河紧张起来,厂里动真格地找人了,一切不再只掌握在她一个人手中。
石河人生中第一次生出邪恶却现实的想法:既然岁数大了,死了比活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