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交代了一句“早些休息”后,白珝便再也没言声过,垂首沉默的收拾好伤药和棉布,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顔光坐在原地看着白珝的背影和掩上的房门愣了愣,又低头看了看缠在手掌上的棉布,忽然有些想骂人。
这算什么,他虽然年纪小,但是怎么说也是逸剑山庄现任少庄主,于各门派间行走来往也算游刃有余有头有脸。
尽管白珝的身手着实让他觉得眼前一亮,合着白珝与大哥那些模模糊糊的过往,他才上赶着非要把人请回庄里,可是这忽冷忽热的态度也的确惹得顔光犹如一口气哽在喉头。
夜深人静时,白珝被顔光一句并无恶意的话,搅得毫无睡意。
他走出客栈,遥望夜空,看那一轮明亮的圆月,月下一株枯木上不知谁系的红色绳结随着夜风轻轻摆动,思绪已然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和颜非初见的,不知该感谢上苍还是该咒骂命运的日子。
曾经,江湖上的人都说,血狼殿的斗奴厮杀天下闻名,不看上一场的话,实在可惜。
这世上,斗鸡斗犬,斗牛斗马的,随处可见,但血狼殿斗奴,每一场争斗必定你死我活,只叫那些闻名而来的看客看得直呼过瘾,纵使能进血狼殿的看客都必须有请帖且需一掷千金,但也不虚此行,若是运气好,没准还能碰到心仪的宝马,倒也算划得来了。
血狼殿地处西北,气候干燥而灼热,物资又极度紧缺,但却是个出烈性良驹的宝地。
瞅准了这个档口,血狼殿以此大兴生财的门路,一来是贩卖各种珍稀的良驹宝马,二来就是用这紧缺的口粮饮水当个话头,弄出来个角斗场,将人圈禁在铁栅栏中斗殴厮杀,活下来的就有饭吃有水喝,而这所谓的厮杀又同时可以吸引各路猎奇的看客来赚更多的钱。
会来看这种“把戏”的看客自然也没人会有心思去关心,血狼殿这些斗奴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被人圈在这么个牲口圈一样的地方为活命而拼杀。
其实血狼殿起初也仅仅是一群身为马贩子的江湖人,成了气候就逐渐盯上了那些街头讨饭的臭乞丐,左右瞧瞧都还有点利用价值,于是就骗来说只要“打个架”就有好饭好菜提供并且还有住的地方。
日子久了,一批批被打死的乞丐或被丢掉或被卖掉,人一旦不够,血狼殿的主子就想着法子从各地强撸些婴孩来做“备用”的苗子。
从五岁记事起,他,和许多同他一般大的男孩子,就被两两分组,住一间囚室,吃一锅糙饭。
饭很难吃,且根本不够两个男孩子吃饱,所以就只能抢,和他同住的本是个小胖子,见他瘦弱就想欺负他,于是他就掀翻了饭锅直接扣在了小胖子头上,趁着小胖子捧头直哭的档口,迅速趴在地上把饭吃完,只给对方留下一点沾满尘土已经脏得不能入口的米粒。
他脑子灵活且动作快,总能设法吃饱饭。
慢慢的,那个小胖子就变成了小瘦子。
再大些,就不是抢饭吃这么简单了,而每天,都会有各种不同的编号消失。
但不管对手是谁,他总能想尽办法获胜,于是他的编号也就渐渐的引起了血狼殿管事的注意,面临的挑战也就越来越苛刻,直到十五岁的那天,这种刁难直接到达了顶峰。
那天,他穿着破烂的囚服,一头黑发被草草的扎起,脖子和双手都被沉重的铁链锁着。
迈入斗场的路旁皆是与他命运相同的斗奴,一片的或加油或讥诮的呼声。
尘土飞扬的斗场里,已经有个壮汉骑着马在那里来回踱步的等着他,膘肥体壮,四方脸上是浓密的络腮胡,手中的流星锤甩来甩去,就像是野兽的獠牙,饥渴不耐地等着要撕碎猎物一般。
而丢给他的武器,却只是一把纸片似的木刀。
他知道,斗场上从无公平可言,他能做的,就只是想尽办法活下来,但他不知道的是,斗场上每一局拼杀的双方能力差距越悬殊,看客押的倍率就越高,血狼殿赚的也就更多,这也就是为什么这场角斗会苛刻至此。
那壮汉看他入场,满脸的不屑,甚至悠然的骑马小跑过来,挑衅却又轻蔑一般地朝着他的脸啐了一口,而后哈哈大笑的骑马又绕着铁栅栏慢慢转圈。
壮汉最初听说安排给他的对手是个最近挺出风头的小子,本来就牟足了劲要大杀一场,谁知在铁栅栏里看到的是这么个小鸡崽,瞬间就生了轻蔑之心。
这小白脸瘦的跟个鹌鹑似的,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把他砸的脑浆横飞。
拖着沉重的铁链,他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进铁栅栏,步子虽慢但他脑中却不断思考着这天差地别的待遇中,他要如何才能活命,所以俨然没察觉到自他一出场,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那就是近来势力迅速崛起的武林新贵,逸剑山庄的新当家,颜非。
颜非猜不透为什么血狼殿的大小姐一定要请他来看什么斗奴。
血狼殿的起家人本姓袁,赚够钱不再贩马之后就把生意转给了当时的同道,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代,现任主子名叫殷延进,女儿叫殷萍娉。
这大小姐是殷延进独一个的宝贝女儿,本就是娇宠着长大的,且愈发出落的美颜娇娥一枚,更是骄傲到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性格阴晴不定,时而娇媚时而狠辣。
而这所谓的斗奴,即便是江湖上“闻名遐迩”,在颜非看来,也不过是玩弄人命的哗众取宠,只是逸剑山庄虽然势头正盛,却还没到有必要和血狼殿直接杠上的时候,无需去得罪,何况这里还有罕见的宝马—弗里斯。
不过今天看来,能收获的好像不仅仅是宝马了。
方才入场的斗奴看着弱不禁风,但颜非很快发现,他步子虽慢,但下盘很稳,身板虽不魁梧,腰背却始终笔挺。
面对壮汉的出击,少年始终只能以双手腕间的铁链锁扣抵挡,虽然屡屡被那骑马的壮汉撂倒,看似摔得异常狼狈,但颜非却目力极佳,看得非常清楚,那少年嘴角并未有什么血渍,显然没有重伤。
眼看着少年一次次用那坚硬的锁扣抵挡流星锤,颜非就逐渐看出了他的目的,随即盯着他的眼神也就越发的认真。
殷萍娉邀请了颜非后,给他安排的座位就在自己旁边,对于这位新贵,她和父亲有着不约而同的盘算,多个盟友总比树个敌人强。
打量了颜非后,殷萍娉颇为满意,但是发现他看着这场角斗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屑慢慢燃起了兴致,不禁好奇他究竟是看出了什么。
一炷香后,少年似乎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不仅那些斗奴叫嚷的有些疲累,就连看客都有些觉得无趣了,但颜非却兴致越发浓厚,殷萍娉也是不解,这场看起来毫无悬念的厮杀,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一切皆因只有颜非看了出来,那少年借着壮汉几轮袭来的流星锤,顺势打散了颈上腕间的铁链,当他背对着壮汉再一次略显踉跄的站起来时,看着像是已经力竭,实则胜券在握,那壮汉兴奋的兜了个圈后,流星锤在头顶舞得虎虎生风,直接骑马奔来,手中流星锤照着少年头上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