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父亲来了。他第一次一个人出现在地宫,没带侍卫,管家也不知去向。母亲在为岛雅洗漱,许绍埋首于书房。我量好水,正准备注入地灯,父亲就那样毫无预兆地站在昏暗的甬道尽头。
“女儿,你还好吗?”
我仰起头,父亲的面孔在跳动的烛火中忽明忽暗。才几天未见,他瘦了,眼圈乌青,满脸疲容。看来和谈没起什么作用,战事亦是胜算不大。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父亲低了低头:“那天你和夫人回来,便没再见过,惦记你们好不好。”他声音略带嘶哑,眼睛里布满血丝,全然没有城主威风凛凛的模样。
“外面怎么样了?”我轻声问道。
他笑了一下,脸上的皱纹却似乎蹙得更紧:“还在想办法与魈王爷谈判。没事,你不必担心。”
我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口。放弃吧,我想说。这天下是王族的天下,能安稳度过水灾,守着庞大的家业走完一生,已是那个小村庄的铜匠学徒不敢妄想的生活。
父亲,你还想要什么?
父亲似乎看出我的敌意,眼神暗淡无光:“听说魈王爷和鞒将军来过,有岛雅这层关系在,他们暂时不会为难你们。你与玉芜都好,我就放心了。就算魈王爷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也死而无憾。只是抱歉,我不再是你心目中牛X的父亲了。”
我的心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忍不住将那天魈王爷到地宫的来龙去脉说与父亲听。“魈王爷属意赐我城符,将全城人疏散到晋城去。母亲一直照顾岛雅,只要你撤兵,魈王爷不会为难于你。”
父亲望着我,嘴唇瓮动。他似是难为情,转过脸去,低低地说:“管家回话,说的却是王爷要赶尽杀绝。说实话,我们的兵马撑不过两日,我是来见你们最后一面的。”
语罢,他便决然离去,随着锁扣落下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我回过头,看到母亲远远地站在身后,她脸色苍白如纸。
第二日,鞒将军托人带话来,说都城战事吃紧,魈王爷已经先回晋城了。他交代下人备好车马,在俞元北城门接应我们,前往晋城与他会合。
鞒将军说,魈王爷已经取得了晋城大半的控制权。父亲背后的人势力渐微,同意分而治滇,将俞元等数十座城池的城符交予魈王爷的部下。这几日,魈王爷将命人调配俞元百姓的临时住所与粮食供给。只要我们按时出发,将岛雅送到将军府,再拿着城符赶回俞元,由卫兵队长带领百姓分批撤离,一切危机就都解除了。
我开心到差点抱着传话的士兵亲一口,许绍翻着白眼一把将我推开,向来人作揖道:“多谢将军悉心安排。不过在下有一事存疑,还请大人指点。”
士兵一个劲儿的回礼道:“不敢不敢。将军吩咐过了,夫人是将军的少年好友,将军自当鼎力相助。小的奉命行事,一定知无不言。”
许绍说:“魈王爷此次回滇,必有雄心壮志拿下王权。如今四处战事纷争,而城符事关重大。将军好肚量,也不敢让敌方城主的女儿送王妹回都,还亲手交予城符啊!”
士兵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俞元在滇国虽不算兵家要地,但手工业发达,对魈王爷重振大滇至关重要。因此,保护俞元人也是保存王爷自己的实力。再者,虽然夫人乃城主之妻,可魈王爷看出夫人身怀绝技,且心怀天下。魈王爷有意与夫人交好,区区一个商贾出身的城主又如何。若是陈府改过自新,改为魈王爷效力,不可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至于岛雅公主,”士兵接着说:“王爷相信夫人与公主多年情谊。”
母亲不想与我们一起去晋城。
“阳光太刺眼了。”她如此说。装好三人的包袱,她抚摸我胸前的琉璃玉兰:“若离,岛雅阿姨的经书内容,你可都记清楚了?”
“那么多我怎么记得清啊,还是鸣哀塔的那本记得最牢。妈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不懂的,等我回来再问你也来得及呀!”我埋怨道。
烦死了,又检查作业!
许绍拉了拉我的袖角,温言道:“玉阿姨,此去晋城车程也就两天,来回才四天。您放心,我们安顿好岛雅,拿上城符就立刻回来!”
母亲给岛雅换上了她最爱的碎花裙子。她笑着舞着,对着母亲发出“吃吃”的声音。
“对呀,父亲知道我们去晋城取城符,已经差人来回过话了。他与王爷达成一致,在俞元百姓撤离之前按兵不动。所以妈妈你不想太多啦。”
母亲没有再说话。我们与她道别,就在我要打开暗道之时,她突然冲上来,用带血的手指掀开我的衣襟,一把按在琉璃上。
“妈妈,你这是……?”我赶忙握住她的手,掏出手帕紧紧缠住伤口。
“不碍事,不碍事。”她浅笑道:“路上艰险,我给你加了一道护身符,保佑你们平安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