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转身，眼泪一下子冲出来。

“快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许绍搀着岛雅，接过我手中的包袱。

我们走出商号后门，阳光就如母亲所预料到那般亮眼。马车穿过俞元的大街小巷，我好像第一次有机会在白天如此认真地观察这座城市。父亲与将军先前只在远郊的非居民区作战。如今停战了，大街上更是人声鼎沸，喧嚣如初。

经过祭祀广场，与屏风上画的一模一样的摆摊阿婆还在路边坐着。问价的人不多，而她剥着枇杷，怡然自得。

曾经无比恐怖的血染碑如今被玩耍的小孩摸得锃亮。

我暗自发誓，我一定会很快回来救你们的！

路上的两日异常顺利。马车内的装饰华丽无双，不仅可以容纳三四个人躺着休息，甚至还有一个跟车的厨子。一日三餐，他都会就近采购最新鲜的食材来烹饪。我们三个几个月生活在地宫，吃的东西都由陈府差人送来，总是不如刚出锅的美味。

“魈王爷想的真周到啊。”许绍赞叹道：“有岛雅公主在，我们也跟着享福了。”

“香香，香香！”岛雅叫着，往我嘴里塞了一块水果。

“干嘛不直接去饭店吃呢？王爷真奢侈。”人一松弛下来，未免有些口不择言。许绍瞪我一眼：“好歹还在打仗呢，你不怕中毒，王爷还怕别人给公主下毒。”

我缩了缩脑袋，把头探出轩窗，还好下人们都离得远远的。“哎，你说，王爷真有那么心疼公主吗？公主现在毕竟……”

“他们的故事，恐怕现在只有王爷自己说得清了。”许绍望向日光渐退的远方。

第二天傍晚，魈王爷的马车载着我们进了晋城。与老王爷的府邸相比，魈王府小而精致，装潢上多了些大汉的风情。

我们跟着管家将岛雅送入寝宫。足足装满两个房间的各式各样的花裙子，把我眼睛都看直了。

管家笑着说：“知道公主爱美，这些都是王爷特意吩咐的。里面有一些是公主以前的衣裳，大部分都是新置办的。”

岛雅一头扎进裙子堆里，摸摸这件，翻翻那件，爱不释手。她拎出一条往我身上比量，那裙子通体都用纯白的丝线手编蕾丝而成，脖颈处点缀了一圈白水晶，真真是公主的新衣。

“你穿，你穿！”她死命摇晃我的胳膊，我怕把裙子蹭坏了，只能接过来，余光看到管家取出一方锦盒。我让婢女收好裙子，与许绍一起跟管家走到厅堂。

管家恭恭敬敬地将锦盒放在桌上，解开扣袢，里面是一块微缩版铜碑。仔细看去，简直与祭祀广场上的血染碑一模一样。管家示意我将它翻过来，铜碑反面以阳文铸着两个大字：俞元。

“这便是俞元的城符。大小姐回去将此符交给城主，由城主持城符在广场上发布公告，卫兵队便会领命带大家撤离。”

我和许绍点点头，回望沉浸于连衣裙海洋的岛雅：“那我们便告辞了。”

管家道：“王爷还在战事会议上，抽不开身。不过他吩咐过了，二位贵客今晚先在府上休息，明天一早派车马送你们回去。”

我还在犹豫，许绍恭敬道：“客随主便。”

那一晚许绍早早睡下，而我在岛雅房间待了很久很久。我如她所愿穿上了那件白裙子，陪着她试了大半柜子的衣裳。

我第一次和她讲那么多话。我说奶奶从勉强能走到只能一直坐在轮椅上；我说以后有个很方便的东西叫电话；我说我有两个爸爸，他们好像都爱我又都不爱我；我说终于快可以带妈妈回家了。

我把前半生的快乐与苦恼一一说与岛雅，直到讲到她自己，我真正意义上的师傅。她娇纵、毒舌、严厉，又在危险来临时第一个想到保护她最好朋友的女儿。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位公主，一名巫女，一个好朋友？”

她瞧着我傻乎乎地笑了，那一瞬间说不清她是疯了还是终于正常了。她抱着我，我的身体在轻盈的蕾丝里严丝合缝。

我们躺在裙子堆中睡着了。做了一个开头如蚕丝一般柔滑的梦，梦里我开铁皮大鸟带着母亲，许绍在副驾驶座喂我吃枇杷。忽然岛雅哭了，说她的裙子破了，我们三个轮番上阵，可她越哭越凶。她说飞机着火了，要用眼泪来灭火。

我在岛雅凄厉的哭声中醒来。她满脸泪痕，被鱼尾纹包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