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白晨省抬起的双臂下穿过,掠过他的肋间,将他的袖打出如旗一样的声音。
抬起头,深吸气,长长呼出。
白晨省低头看坐在墙头的柳如晦。
直到亲眼所见,他才相信柳如晦和小师叔说的“翻墙”是真的。只是他还是很难明白,这个猎户,为什么有如此好的轻功。
“这墙的两边,里外共四十步,都没有树木。为什么?”柳如晦一眼望到这边的头,转头一眼,望到那一边的头。
白晨省也坐下了。高处的风大,也清凉得多。
白晨省:“不知道。这墙在我入宗门之前就在了。师父很少提起,可能就只有个一两次。听师父说,这墙,二十年前就在了。”
柳如晦:“二十年?这墙撑了这么久?”
白晨省:“是啊。看起来不像对吧?我记得我问过师父,这墙是怎么回事,师父没告诉我。他好像很避讳说这件事。他只说当年发生了一些事情。接着,这堵墙就建起来了。”
“一起建起来的,还有栖霞剑山的其他建筑。”
柳如晦:“什么叫其他建筑?”
白晨省:“你看到的石头主路,大殿,和牌楼塔哨,都是那时候建起来的。之后都只是在那基础上进行修缮了。”
白晨省:“师傅说,不仅仅是栖霞剑山。当时剩下的大门派,都是在那个时候把这些东西建起来的。”
柳如晦抓到了一个奇怪的用词:“剩下的大门派。什么叫剩下的大门派?”
白晨省:“不知道。师父没说。但是另一个场合师父只透了一句口风给我。”
白晨省:“他说,当时天下九州,不止九大门派。这个数,是十四。天下名门十四宗,一朝唯余七支残。”
柳如晦:“发生了什么?”
白晨省:“不知道。只能猜。我想,可能是一场武林之间的战争。门派之间厮杀。最终导致一半的宗派消失了。然后,官府插手了。这么高的墙,靠宗门自己修,很难。”
柳如晦看自己脚下的墙。
高墙依然干爽,如其二十年的每一日。
但柳如晦感受到了黏腻。
半干的血的粘腻。
白晨省耸了耸肩:“不过那都是上上一辈的事情了。二十年前,那个时候我都没出生。”
柳如晦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也点头,然后看高墙的这一边。
除了特定的一些事,他对过往的兴趣没有那么大。相比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他更关心自己四天之后是不是会被当作凶手处理掉。
确切的说,没有四天了。
在四天之内,他必须找到那个刺客。那个刺杀了一个老人,也差点刺杀自己的那一片夜。
白晨省注意到柳如晦。
栖霞剑山的少掌门本来试图看出一些蛛丝马迹。一些眼前这个猎户身上的,有关这猎户轻功师承的蛛丝马迹。
但在他得到他想得到的蛛丝马迹之前,他先发现柳如晦的注意被吸引了。
得益于这堵限墙的高度,四丈给柳如晦提供了足够的高度,也提供了足够的广度。
柳如晦不必像之前一样,骑在马上扫视大地。现在,柳如晦获得了几乎全部的地卖弄的视野。
也因此,白晨省能够观察到柳如晦的异常。
柳如晦的视线本已经扫过一个角度。但柳如晦的脑袋移回了那个方向。
接着是他的上半身。
然后他缓缓站了起来。
这样的柳如晦,使白晨省想起拉满的弓。
柳如晦短暂地放弃那个方向,快速地将剩余的部分扫视一遍。
然后他重新集中回那个方向。
“你发现了什么吗?”白晨省问。
柳如晦点头。
怎么上来的怎么下去。
马飞驰在山间。
柳如晦全程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甚至几乎连路都不看。
白晨省看见人。
一个人形的影子。弯着腰。
白晨省的身子从马上飞了出去。
马的速度已然很快。再加上白晨省的轻功,他几乎是一个眨眼间,飞到了那人影面前。
柳如晦看见阳光下的白色反光。
柳如晦心里一紧。
他很担心白晨省把那个人杀了。他还有事情要问。
但白晨省的表现很奇怪。
他的剑在出鞘之前就卡住了。他愣在了那里。
柳如晦的马停下。猎户飘到白晨省的身边。
被剑抵住喉咙的人,柳如晦认识。
一面之缘。
内门讨议站在堂下的最后一人。
孔阿三。
柳如晦在孔阿三的脸上看到惶恐和惊惧,在白晨省脸上看到抗拒和质疑。
但他的剑仍抵在孔阿三的喉咙上。
柳如晦就自己问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孔阿三才终于看柳如晦,但只有眼睛动了:“捡柴火……我屋里没有柴火了……”
柳如晦皱眉。他看到了孔阿三背后的箩筐。里面确实是干燥无霉的断树枝。
柳如晦抬起头,四周看。
只有因体重压出的脚印。那脚印连成一条虚线,通向山下。
哪里看得到灶台或者炭黑?
柳如晦想起了白晨省跟他说的话。
“砍柴端水送饭,他在外门做的事情和一个剑侍没有任何区别。”
“可三师公死了。他甚至还要被定性为奸细。”
“他不该这么可怜。”
柳如晦看白晨省。白晨省却没有在看他。
柳如晦的右手按住了白晨省的左手。
拉弓的手与持剑的手哪个更有力?很难说。
但至少现在,拉弓的手将持剑的手拽了回来。
“把剑收起来吧。他不是刺客。”
白晨省看柳如晦。白晨省的眼已经红了。
“你相信我不是刺客,对吗?现在我相信他不是刺客。”
“所以把剑收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