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游魂,我知道。
我记忆有损,这我也知道。
在我死后不知多久,我才缓慢意识到这些事。
不确定是什么季节,但我想应该是春天。毕竟处于我墓碑之下的泥土地上,已经开遍了姹紫嫣红的花,很漂亮。
我围着我的坟墓打量了一圈,不错,什么都没有。
那坟墓是新立的,墓碑上干干净净一片。我趴在上面找了半天,愣是半个字的影子都没见着。
或许我应该去棺材里面见见,再怎么着,尸身总该在吧。思索间,我便进入棺材里寻找。
“……”我沉默了,别说尸身了,连骨头渣子都没见着。
我估摸着是缺了些什么,想不到便不想了。
一连过了十日,这山上仍旧是冷冷清清的。一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幸亏我是个鬼魂,否则非是要将人逼疯不可。
我坐在自己的墓碑上,眼巴巴望着天。
究竟是缺少了些什么呢?
我是鬼魂,触碰不到事物。至多,带过一阵微风。
风吹叶摇,看看摇动的枝梢,花瓣落了一地,我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在这座山上,会不会有一个人、有一个孩子,时常数着花瓣一片片落地,以此来挨过时光。
孤独、等待、又期许……
既然离不开这座山,又实是无趣,便打算将这山的各个角落都寻遍,以打发自己的鬼生。
幸而有我这一找,还真叫我找到了。山上有座小竹楼阁,迁伴着小院。小院里的石桌石椅落了灰,青苔在篱笆上悄声横行。
谢天谢地,终于让我找到了人烟气。天知道在这些时日里,这座不知名的山简直比我这只鬼还要像鬼。
我飘上前,看见一户窗内透着灯光。灯光飘忽,刚好足够我认识到竹楼内有个身影。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正向前飘着,正准备看得更清楚些。措手不及地,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灵障阻挡在外头。
我察看情况,并不觉不适。
看来,这灵障不会伤我,只是将我与楼中人隔绝开来。
偏就不信了,一夜里试了一次又一次,就是迈不过那道灵障,不免有些郁闷不平。
我的鬼生里除了枯燥外,头一糟有了另一种更让我厌恶的情绪。
便只好在竹楼阁外站着,盯着窗内忽明忽光的光和那不知名的人。
我不自觉地望向我的坟墓所在的方位。
不知名的山上不知名的坟,不知名的游魂守着不知名的人。
将自己给逗乐了,这么一看,那是挺相配了。一高兴,心里畅快起来,其实埋在这山上也不错。
不想离开了,我在竹楼外守了几日。第五日的夜里,离破晓还很远。
下雨了,风很大,吹得我飘忽不定。
我看见有人从竹楼里出来了,一声响雷劈下。雷光照亮了她的身形,但没有看清她的神色。
她提着一盏灯出来,如今不过是十五岁的样貌,却穿得一身素净,衣衫雪白里还是雪白。
风吹袖飞,她一手执伞,一手打伞,急匆匆地便出了门。
我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晓,径直从我身上穿过。踩着雨水,酿踉地朝着我坟墓的方向跑去。
雨水打在伞面上,即便有伞,她身上还是沾湿了不少。眼角留有痕迹,不知是泪是雨。
哎呀!这怎么能行呢?大风大雨的天,穿那么单薄,要是生了病怎么办?
我又急着拦在她身前,仿佛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她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远地便瞧见了我的坟墓。
她攥着灯的手紧了紧,抿着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是梦啊……”她说。
她依旧停着,只是松了松手,不再紧攥着灯。我猜她是想要叹息,但是她没有。
我看见雨水打在她的伞面上,一声声敲打着。明明见她欢喜,心里却抽搐着疼。
原来……鬼魂也会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