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续)
刘妨书抬头望望天。天上晴空万里。他打消了那是雷声的幻觉,但还是不相信刘喜廷死了。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抬起手揉揉自己的那两只老鼠般的耳朵。再听时,他确信自己听到了那些声音,但他又不相信那些声音是从刘喜廷家那个方向传来的。他转了转身子,用手指了指这边,又指了指那边,像一只被猫咬痛的老鼠在地上胡乱地转圈。转完圈,他失望地低下头想对策。忽然,他觉得眼前闪出一道亮光,精神一振,对策终于浮了出来,狡黠地说:“那不是你们家放鞭炮,刘喜廷没有死,你们喊毛。”
“刘妨书,你别耍赖了。”刘树人又使劲挣扎,“如若你们家没有死人,你会说你们家死了人吗?”
这话像一颗炮弹,炸得刘妨书哑口无言,他沉默不语。与其说是沉默,还不如说他又在想脱身的对策。他挺胸抬头神气活现:“如若是死了,那他也是病死的。谁都知道,他卧床数月了。”
“刘妨书,你别狡辩了。卧床数月就要死吗?”龚慧成痛斥道。
“偏偏你一去他就死了。不是你打死的难道是鬼打死的吗?”刘树人痛骂着。
刘妨书被驳斥得体无完肤,脸上白一阵黄一阵的,一副理屈词穷无可奈何的窘态,最后,他不得不对家丁摆摆手:“放了他,让他好好说。”
初得胜利,刘树人的怒气略有缓解,但他知道,这不是最终的胜利。刘妨书虽已败下阵来,但他决不会就此轻易服输。自己决不能因刘妨书稍微软了一点口气就放弃对他的讨伐。刘树人揉了揉刚才被反剪受伤的手臂,理直气壮地说:“杀人偿命,你赔我嗲嗲的命。”
“叫你好好说,你怎么就不懂?”刘妨书故伎重演,“简直是笑话,我的命你能拿得去吗?”
“你不得好报。”刘树人愤恨未消。
“算了,算我倒霉,给你们赔几个钱,开个价吧。”
对龚慧成望了望,刘树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希望龚慧成能拿个主意。
龚慧成理解刘树人的意思,他也知道,解决亡人的事为大,仇放在以后去报,但要开多少价呢?对,决不能轻饶了这个土匪,他放开嗓子说:“人命关天,一千大洋。”
“什么啊?你以为刘喜廷是金子啊。你们不要想发死人财。”刘妨书果然不是个吃菜的虫,不肯接受这个价。
“你如若不拿出钱,我去告你。”刘树人语气重重,说话掷地有声。
“你别说傻话了,如今这个世道,有钱就是王。谁怕谁呀?你去告啊。”刘妨书目空一切。
“你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刘树人怒气冲天。
“不说几千年,中国几百年,哪有有钱人遭报应的?即使有报应,我也不怕。给你们最后的价,一百大洋。”刘妨书就是一个痞子,全然不顾道理。
“不行,太少。你打死了人岂能就这样了结?”龚慧成怒气不打一处来。
“要怎样了结?我只扯了他两下,我给你一百大洋就够不错了。”刘妨书傲慢无礼,“这样吧,另外再借给你们点钱。你们说借多少?”
龚慧成心想,这时候时间紧,打葬事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便忍住心痛:“两百大洋。”
刘妨书故作生气:“你原来借的钱还没还嘞,怎么要借那么多?”
想到刘喜廷的葬事,刘树人口气坚定:“那些钱,我会还的。”
“你会还的?”
“对。”
“不过,利息还是那么高,你们愿意借吗?”
“借两百大洋”刘树人将龚慧成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借那么多?我手里一口气哪有那么多?”刘妨书摆出一副不肯借钱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在急速地盘算着:要发财就要发国难财,发死人财。刘树人这时候借得多,他得的利息就多。这正是他发财的好时候。还怕刘树人不还钱?刘树人要是敢不还钱,他到时候总有办法对付刘树人。刚才是他故意说没有那么多钱的,其实他有的是钱。现在他要趁机抬高一成利息。这样的话,他会得利更多,他答应赔给刘树人的一百大洋也就赚回来了。于是,他换了口气,“钱嘞,我手里是有那么多钱,不过,那钱是别人早就定好了要借的。既然你们要借,我就你们一个急,但得多加一成利息。我得用这成利息去赔我与别人的失约钱哪。”
龚慧成心里明白,刘妨书的话只能骗得了孩子,哪能骗得了他。刘妨书这是趁人之危搞敲诈勒索,但是,他有什么办法呢?在这节骨眼上不能不借啊。他忍着心痛说:“那利息能不能只加半成啊?”
“那可不行,这钱本来是借给别人的,我还要跟别人打商量嘞。你到底是借还是不借?”刘妨书假装得有些不耐烦了。
刘树人转过脸去问龚慧成:“姑丫,你看呢?”
龚慧成点头同意。
他们叔侄二人点头同意借钱,刘妨书心里骨碌一转:虽说自己多赚了一成利息,但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借给他们,于是玩弄心计:“你们要是把这钱借走了,我还得去跟别人低三下四说好话,刚才利息只高一成,那我划不来。而且,而且你们在我的家里骂我是土匪,叫我在下人面前丢尽了面子,你们得赔偿我的损失。这样吧,你们得从我的胯下爬过去。要不,我不会把钱借给你们。”说着,他便叉开双腿,示意要刘树人爬。
《天在看》
人生两件事,一是说二是做;
不可儿戏,需要仔细斟酌。
满口是狂言,伤人难以解脱;
编造谎言,终究自负其恶。
贪欲和下流,放纵铸成大错;
恣意妄为,必定酿成灾祸。
俗话说得好,天在看人在作;
天道轮回,谁能逃避因果!
刘树人哪里受得了这等侮辱,站着不动,思索许久。
“你们爬不爬?不爬就马上滚出去。要是这样,你们就别想借到钱,也别想得到我赔你们的一百大洋。”刘妨书等得不耐烦了,像狗一样狂吠着。
“你不借,我到别处去借。你赔偿的一百大洋得给我。”刘树人大声争辩。
“你想得美。我说了,那一百大洋你也别想拿。你想到别处去借钱吗?如若哪个人敢借给你,我要了他的狗头。”
“你,卑鄙。”刘树人气得眼睛里直冒金星,身子直晃荡。
“你们到底爬不爬?”刘妨书又大声催促。
龚慧成心想,刘妨书竟然做出这种下流行为侮辱人真该天打雷劈。可是怎么办呢?自己忍辱负重也就算了,绝不能让刘树人承受这种侮辱啊。于是,他拉着脸说:“刘妨书,算你狠。但是刘树人就不爬了,我替他爬。”
“你想当好人,那不行。你们都得爬,而且一定是刘树人先爬。”刘妨书横蛮无礼。
“行,为了我嗲嗲,我爬。我看你能占到什么香影?”刘树人弯下腰去,准备爬过去。
龚慧成连忙上前阻止,可是被刘子午和家丁抓住了,脱不开身,他急得大喊:“不,不行。”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挣脱开,眼含着泪水,跃上几步,弯下腰去,用自己的身体盖住刘树人的身体,两人慢慢从刘妨书的胯下爬过去。
刘妨书洋洋得意,仰头奸笑。笑完,他叫他们俩进屋立据借钱。
他们俩带着那点耻辱钱走出院门,急急忙忙往家赶。
田野里,成熟的中稻谷穗被刚才一阵狂风暴雨打得倒伏在泥水里,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刘树人的平房屋外,被狂风刮掉下来的樟树叶铺满整个禾场,躺在那里喘息。空中的乌云低垂着,悲哀沉吟。空气闷人。屋西北角的那两根梨树下,满地都是摔得稀巴烂的梨子,白花花的梨子肉就像朵朵白花,含泪为刘喜廷默哀。
噩耗传开,刘喜廷的亲朋好友,同事和学生痛心疾首,万分惋惜,纷纷接踵而来,对刘喜廷的遗体下跪磕头,作揖敬礼。他们的眼睛里淌着泪水,心里默默祷告:愿长刘先生一路走好。
刘树人和龚慧成回到了家。刘瑞之和刘彩兰走过去问道:“弄到钱了吗?”他们点了点头。刘彩兰火急火燎地说:“赶快去买棺材来。”
李翠莲连忙说出:“就用我的那口吧。”
刘树人吃惊地问道:“你的那口短了吧?”
李翠莲故意显出不高兴:“短不短,你去量。如若短得不多,就把两头劈去点。”
“那,奶奶,您以后用什么呢?”
“以后是以后,到了以后再说。”
“好,奶奶。”刘树人只得依了李翠莲,叫人抬出那口棺材,放在堂屋中间。他用绳子量了量,那口棺材不够长。叫人来用凿子将两头凿去厚厚一层,最后将刘喜廷的遗体抬进棺材,在旁边点燃蜡烛和线香,烧起纸钱来。
吊孝的人披麻戴孝,刘树人头上戴着白孝冠,手里拿着白孝鞭。他走到刘喜廷睡过的床边,拿出《论语》和《辞海》那两本书,小心翼翼地锁进了书箱里,反复看了看后,便去端茶倒水招待客人。有人跪拜时,他走过去跪下,悲悲切切对跪拜人还礼。
天昏昏,地暗暗,心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