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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续)

她左右为难、思绪滚滚。正当她忧心忡忡、神情漠然之时,卧房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显得有些凶神恶煞、歇斯底里,似乎有要把屋顶戳穿的势头。她侧耳细听,那说话的女人是宗什善和王尔丽。她想,她们俩这时候怎么不在印染坊做工而回家来了呢?按往常的情况来说,这时候不是她们下工的时间。那她们回家来会干什么呢?她屏住气息,张大耳朵,继续倾听着。

“这屋里听话的人会累死,不听话的人会玩死。我再也不愿做那听话的人了。”宗什善站在堂屋里狂呼乱喊。

“对,大嫂说得对。做听话的人没有搞头。累死了不光无人问津,别人还会拿我们当傻瓜。”王尔丽和着宗什善站在那里狂吠一通。

“同吃一样的饭,同住一样的房,为什么别人能玩,我就不能玩?”宗什善怒发冲冠地又说道。

“就是嘛,她玩,你玩,我玩,让我们大家一起玩。玩到在这屋里不想玩了,就学有的人那样,想方设法到外面去玩。”王尔丽怪腔怪调地说道,最后简直是在对着姚小妹的卧房叫喊着说的。

“玩吧,从今儿起,我们再也不去上工了,在家里玩个够。”宗什善说。

“在家里如果玩够了,你想不想到外面去玩?”

“当然想。这屋里有人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初二。”宗什善也把嘴对着姚小妹的卧房吼叫着。

姚小妹端坐在她自己的卧房里,对那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完全明白了,那两妯娌是在跟她争风吃醋,看着她只吃不做而眼红。她想,让他们去吼叫吧。他们爱怎么吼就怎么吼,随她们的便,只要她们不点她的姓不叫她的名就行了。要是她们敢于点她的姓叫她的名,她也不是好惹的。现在,她们只敢在那里指桑骂槐,她们算有什么本事。她们有本事的话,就指姓道名地说啊。

胡蝶从那两妯娌的身后走出来,她们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胡蝶故意轻咳了一声。

那两妯娌虽然说着话,但她们神聪耳尖,一下子就听到了咳嗽声,知道是胡蝶过来了,但这正是她们所期盼的。她们今天提早下工回家,就是要讨个说法。她们这时毫不遮掩地齐声喊道:“娘,你来了。”

胡蝶对她们俩瞪着眼睛说:“你们两个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怎么了?你们心里不平,是吧?你们谁累死了?你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们简直有力气打得牛死,你们累在哪里了?”

“娘,我们心里不平,所以声音才大了一点。”宗什善申辩着说。

“是啊,娘,我们就是想不通。”王尔丽自我表白。

“你们心里不平,你们想不通,就不做事了,是吧?我说啊,不做事,就喝西北风去。”胡蝶撅嘴巴鼓眼睛。

“那有的人不做事怎么就没有喝西北风?”宗什善是个得理不饶人、没理争三分的人。

“放肆!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胡蝶怒火更旺。

宗什善不敢再过多地顶撞胡蝶,嘴里嘟嘟哝哝:“我也只是说个理儿。”

“说个理儿?你们当初嫁进门来时,开始那会儿不也是玩了个够吗?”胡蝶辩驳说,“别没事儿找事儿。你们都是做嫂子的,在家里要做个样子给人看。”

“我们做工,说不累那是假的。我们也想歇息一会儿。”王尔丽自己圆自己的话。

“做工是累,歇息也是可以的,但要做听话的人。做听话的人,别人是不会拿你们当傻瓜的。”胡蝶开导她们俩说。

“娘,你不把我们当傻瓜,恐怕有人会把我们当傻瓜嘞。”宗什善眼望着胡蝶,却把嘴巴撅着,对向姚小妹的卧房。

宗什善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胡蝶是长辈,她乘机把话挑明了说:“说到傻,谁都不会傻。比如说淑贞吧……”

姚小妹在她的卧房里一直听着她们说话。胡蝶指姓道名地说到她时,她惊讶之余,更是竖直了耳朵听着。

“淑贞就不傻,这些天有了进步。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她开始画画了,而且画了一幅又一幅。我虽然不能说她画得如何或者画得很成功,但她还是画了画的。只要画,总是会画成功的。当然,如若她不画画,我也不会轻饶她。”

“爹娘说话不算数。明明规定她半个月交画的,这半个月都过去了,却只见废纸不见画,你们怎么就轻饶了她呢?”宗什善这样说着。看样子,她是有备而来,不争个赢,她绝不会罢休。

“不是我维护她。她初次画画,这对她来说也是不容易。我多给她几天时间,这算不得说话不算数,也算不得轻饶了她。如若我不这样做,一旦你们心情好转时,你们会说我们做爹娘的是死脑筋,推车处坎,不晓得灵活转弯。”胡蝶今天是一个劲儿地帮姚小妹说话,好像她上次施用了硬法,这次她要施用软法,她要用软硬之法把姚小妹降服下来。

“还是娘有高见,处世为人总是高人一筹。你多给她几天时间是算不了什么。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都给她了,现在,又何必在乎那么几天呢?”王尔丽转弯抹角奉承了胡蝶一番。她说这番话是要让人觉得她的心得到了平衡。

宗什善的心里仍然是疙瘩一团。她认为,就说几天算不了什么,可是,几天之后,姚小妹能画出印花画来吗?她根据自己的心理推测,像姚小妹这样心猿意马的女人,你就是再给她几个月,她也不会画出印花画来,往后,她顶多是跟现在一样画这画那,做做样子而已。宗什善今天提早下工回家是想要争个赢,给姚小妹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到头来,却被胡蝶教训了一顿,她心里更是想不通了。因而,她不顾王尔丽刚才如何奉承胡蝶,反而借题发挥:“多给她几天是算不了什么,如若多给她几个月又算不算什么呢?甚至多给她几年又算不算什么呢?”

“大嫂,多给她几个月甚至几年那当然就不行了。我想,娘刚才说了,她淑贞也不傻。她可能不会用那么久就能画出画来。”王尔丽像是完全站到了胡蝶一边说话。

“我恐怕她几个月甚至几年都画不出画来。”宗什善仍然固执己见。

“好了,你们不要说那么多了。至于今后怎么样,我们做爹娘的心里有分寸,你们不必多心。你们只管做好你们自己的事。今儿既然提早下工,想多歇一下,那就多歇一下吧,但下不为例,不要动不动就提早下工。好了,去歇息吧。”胡蝶不想再说什么,就这样支走了两个媳妇。之后,她朝姚小妹的卧房瞟了一眼,姚小妹那边无声无息,她便转身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姚小妹端坐在那把雕花座椅上,耳闻目睹了那边堂屋里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心里总怀着一种心态,那就是别人没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她也就听之任之了。不管她们说什么,都当她没听见。她知道,今天的胡蝶是大发慈悲了,说服了那两个媳妇、让她们回卧房歇息去了。她原准备随时面对她们三个人冲到她的卧房里来兴师问罪。可是,她们却没有来。胡蝶支走那两个媳妇之后,姚小妹又准备着随时应付胡蝶冲到她的卧房里来训人或者施用家法。但胡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料定,眼下的事就可能会像胡蝶刚才讲的那样,胡蝶会多给她几天的时间画印花画。刚才这一场风波像是在演戏,而这出戏好像是有人早已导演好了似的。

刚才还是波翻浪滚,现在却是风平浪静。姚小妹为她自己在这场风波面前安然无恙而感到心安理得。她认为,她今天不过是经历了一场隐形风波,而这场风波虽说近在眼前,但也可以说是远在天边,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和她们发生过正面冲突,要把它当一回事就是一回事,不把它当一回事就完全没有事。她还认为,华家人今儿这样对待她最多算是隔靴搔痒,并没有前来施用家法。她想,这真是天助她也,她这次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还赢得了时间。她又有时间来考虑她想要画的画了。画吧,赶快画吧。现在,即使华家人不催她画画,她自己也得催她自己画画了。她要让刘树人早点看到她印出的画以后早点前来搭救她。可是,这样的画应该怎么画呢?她画出的那些画都不能体现她的这个思想,而且,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在画里写进什么字。让字来表达她的思想,这是绝对不行的。那次的那张字条就是前车之鉴。再说,即使把那张字条的内容现在写进画里,那恐怕也是不行的。一幅印花画不比一幅图画,不可能容纳那么多字,顶多寥寥几个字就足也。这如何是好啊?要是有像刘树人那样的人在面前就好了,像他那样聪明伶俐,绝对就会有办法帮她渡过难关。例如,就像那次他到她家来时,他就很快帮她完成了一幅画。姚小妹这时心旷神怡,幸福地回忆着:

随姚小妹来到她的学习间,刘树人一跨进门,两眼就被墙上琳琅满目的画吸引住了。他惊喜地说:“小妹,几个月不见,你真叫我刮目相看了。你竟能画出这么多这么好的画来了。”

“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叫你来,不是叫你来奉承我的。我爹都说了,是让你来帮我看看我的练习的。请你指点一下,哪里需要改进?”她诚心诚意地说。

“好吧,那就先让我仔细地瞧瞧,然后再给你指点指点。不过……”他虽是谦逊地说,但实地里有点担心自己的指点是否合适,别指点得不合适反而伤了她的心。

“不过什么?”她听得很敏感。

“不过,如若我的指点不合适,请你别见怪喔。”

“你尽管照直说好了,谁会见你的怪呢?别哆嗦了,先看这幅《百鸟闹春》画吧”她把他搀扶到这幅画前。

那画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些姿态各异的鸟儿:鸟飞,鸟舞,鸟站,鸟跳,鸟腾,鸟坐,鸟躺,鸟叫,鸟屎,鸟尿,鸟吻,鸟抱,真如姚小妹说的闹春啊。猫儿逢春发情,鸟儿逢春发闹。春天到了,鸟儿无论公母老少,无论胖瘦大小,纵情发闹,纵情逍遥在枫林中。枫叶嫩绿欲滴,春意盎然,枫树枝繁叶茂;挺秀的枫树在天幕下亭亭玉立,一根挨着一根,密集处,密而不挤,稀疏处,疏而不丑。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禁伸出手指默默地数起那些大大小小胖胖瘦瘦的鸟儿来。

她十分不解地问:“你用手指那些鸟儿干什么?”

“数鸟。《百鸟闹春》画应该画有一百只鸟的。我刚才数了数,怎么没有那么多?”他风趣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