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续)
“凯……凯爷,那你不怕死?”陈胜双心有余悸。他知道瘟疫的厉害,但他还不完全清楚这种稻瘟疫是怎么回事。既然主子下令要他回来,他只得硬着头皮听从命令。
“怕死?谁不怕死?”陈凯圣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你怕死还……还让我回来干什么?你就让……让我一个人去……去死吧。”
“混账话!你把瘟疫带进我家里来。你死了,我这一家人能不死吗?”
“哎呀,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我该千刀……千刀万祸。”陈胜双说着话,用两个拳头使劲地敲打自己的脑壳,真有因大逆不道而悔之晚也的神态。
“那是千刀万剐。你应该说千刀万剐。千刀了还能万活?”陈凯圣听了,哭笑不得,挖苦着说,“那你就挨他一个千刀吧,挨了千刀就能万活了,你就能万万岁了。”
“凯爷,下人哪……哪敢只……只是自己活。下人愿先……先凯爷而死,后……后凯爷而活。”
“算你还有良心,算我没有白养你。我告诉你,你别没有被稻瘟疫害死,反倒自己先把自己骇死了。”陈凯圣无意中被陈胜双话中的一个语病缓解了他那高度紧张的神经,他先用这样的话来抚慰自己的心,然后才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训斥陈胜双。
“凯爷,你刚……刚才不是说不……不是直接死,就……就是间接死吗?”陈胜双没有在乎陈凯圣训斥他的话,而是仍然对死亡充满着恐惧。
“是啊,当然是这样啊。”陈凯圣直言不讳地说。
“凯爷,那……那你说,直……直接死是……是个什……什么死法?”
陈凯圣想起许多年前闹瘟疫时的情景,便把那情景描述了一番:“染上瘟疫以后,人就发高烧,上呕下泻,神志不清,七孔流血,倒地打滚,立即丧命。”
陈胜双懂得这些话,他听一句话,身子就抽搐一下,就像身上挨了一鞭子。尽管陈凯圣没有往下说了,他的身子还在惯性地抽搐着。
“看你那个德行,真像是瘟疫临头了。”
这话并没有制止住陈胜双的问话,他又问道:“凯……凯爷,那我们会……会那样死?”
“你怕了?”
“是……是有点怕。”陈胜双翻着白眼珠,低声问道。
“怕就对了。”
“不过,怕……怕也得死。凯爷,你还说,间……间接死是个什……什么死法?”陈胜双顺着自己的思路问道。
“这还不明白?我们不说稻瘟疫传染人的事,就说稻瘟疫本身的事。那稻子得了瘟疫以后如果没有药治疗,那稻子就会病死……”
“对,就这……这个道理。那稻子一旦病死,那稻子就……就结不出谷子来。没……没有谷子,人就会饿……饿死。”陈胜双抢过陈凯圣的话,自作聪明地这么说着,显示他的脑袋不笨。
“然后呢?”
“然……然后就间……间接死。”
“你怕吗?”陈凯圣有意识地问道。
“当……当然怕。你想,如果没有饭……饭吃,一两天还能凑合,三……三四天就……就不行了。到那时,肚……肚子饿得咕咕叫,耳……耳朵饿得嗡嗡叫,眼……眼皮饿得往下吊,额……额头饿得发高烧,两……两腿饿得棒样地敲,还……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说得好,记住,别忘了。”陈凯圣心里突然浮出一个阴毒的主意,下力气地叮嘱说。
“记……记住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既然是瘟疫,我们就要乘机捞一把。”陈凯圣的眼睛里泛出绿光,阴毒地说道。
“我……我们的稻子就会死,怎么能捞……捞一把?”
“先派人去说,逢人就说我刚才说的直接死的死法,还有你刚才说的间接死的死法。”陈凯圣正儿八经地说着。
“说……说这些有……有什么用?”
“到时候就会有用。另外,再派几个人去把我们田里的稻叶子割一些,然后悄悄地撒到……撒到别人的稻田里,特别是刘树人的稻田里。我要让他的稻子也传染上这种瘟疫。他多管闲事替人找牛让我破财又丢脸,我要报这个仇。还要撒到胡庭仁的稻田里,我不能让他白得我那两百块大洋。”
“是,凯爷!”
“还要撒到刘妨书,向九重的稻田里。”
“凯……凯爷,他们也跟……跟你有仇?”
“仇是过去的事,瘟疫是现在的事。我不能让他们强过我,我不能让他们吃掉我。”
“是,凯爷。我……我明白了。”
这二人说起报仇,说起向人进攻,就像士兵被推上了战场,杀红了眼,直往前冲,哪里还会怕死。刚才说到的稻瘟疫会置人于死地的恐惧感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已是全然不顾了。
翌日清晨,陈胜双受命带着两个家丁,走上数天前偷牛的路线,窜到胡家塆。塆里的人还在睡梦中说着呓语,根本不知三个幽灵窜进了塆里。那三个幽灵弄不清哪些是胡庭仁的稻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背包里抽出染有瘟疫的稻叶,撒到稻田里。塆里的狗发现有动静,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巴,敞开了喉咙,对着那三个幽灵狂吠乱叫。那三个幽灵不敢久留,一溜烟翻过山岗,下了山坡,窜到刘树人的稻田边。陈胜双不久前跟着陈凯圣来过刘树人的家要债,他是轻车熟路,知道哪是刘树人的稻田。那三个幽灵是声不响气不出地从背上的包里抽出染有瘟疫的稻叶,将稻叶撒进稻田,然后,蹑手蹑脚溜之大吉。他们的动作之轻,速度之快,犹如瞒天过海的鬼怪,就连刘树人家里的那条大黄狗也被瞒了个彻彻底底,那狗躺在屋檐底下呼呼地打着鼾声。
很快,那三个幽灵就窜到了刘妨书的稻田边,手忙脚乱地干起那种勾当来。眼看着大功告成,有个家丁名叫陈立宇,心中一喜,话便脱口而出:“管家,我们从向九重那里开始,一路过来,算是一帆风顺了。”
另一个家丁陈家文扬了扬镰刀般的眉毛,眨了眨那圆溜溜的眼睛,撇了撇那老鼠般的尖嘴,扯了扯嘴角,瘦弱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他用双手把他身上的对襟青布衫往旁边一拉,也庆幸地说:“算是大功告成。”
陈胜双老奸巨猾地说:“你们别……别高兴得太早。抓紧撒……撒完赶快走人。”
“你们哪里走?”突然间,一个声音大叫道,那声音大得恰如雷霆霹雳。那三个幽灵吓得耳朵欲聋,面如土色,胆战心惊,扭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伙人,个个荷枪实弹,怒目相视,枪口直指他们的背心。
“哎呀!我的娘。快……快跑!”陈胜双一眼看出他身后那伙人中,为首的是刘妨书的管家刘子午。他从惊愕中醒过神来,大声哀嚎。
“站住!”刘子午顺手就是一枪,随着一声枪响,子弹砰地一声直射陈立宇的心脏。
陈立宇心头一热,双手条件反射般地朝胸口一捂,身子歪了歪,眼睛一翻,栽倒在地,挣扎两下,不再动弹,脸上变了颜色。
陈胜双深感大势不妙,马上意识到,逃是一死,不逃也是一死,还不如省点腿劲,死个轻松,便刹住脚步,如木头般站在那里等死。
那陈家文也听到了刘子午的吆喝声,又看到陈胜双刹住了脚步,便也乖乖止住自己的脚步,等候处置。
“陈胜双,我认得你。你是陈凯圣的管家。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在我们妨爷的地盘上撒野。”刘子午挥舞着匣子枪,盛气凌人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