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对上了那双深沉且轻柔的黑眸，映着清凉凉的荧光，透明而安静。她仔细观察少年，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卸下了方才的不羁，露出的是双含笑的眼睛。

“女人要把不该露出的部分藏好。”零允痕将身上的黑衣披在她破败不堪麻衣上，“他们都没有死，我只是将他们击晕，你可以拿着刚才的钱走。当然，也可以等他们醒来。”

女人微愣，内心忽然涌起一股暖流，这种情绪她似曾相识。对，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童年，那时候没有战争，没有饥荒，父母姐弟尚存，一家人傍晚围坐在葡萄藤蔓缠绕的木梁下，她记得母亲抱着孩时的自己的那种温柔，她记得父亲坚实可靠臂膀让她倍感安全。

就是现在这种感觉，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战争早已把她们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为生存不择手段，苦苦挣扎。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少年的温柔而待，有种吐不出的苦涩，低头抽泣着。

“这是我最后的食物，我不再需要，你们拿去吃吧。”零允痕将包裹中的馕饼拿了出来，递给女人。

女人犹豫，

“拿着吧。”零允痕轻笑，

“谢......谢......”女人哽咽，颤抖伸手着接过食物。

绘萱盯着如小豹子般健硕少年发愣，少年满身血迹伤痕，有的是刚刚不久，皮开肉绽的伤痕依旧渗出丝丝血液，而有的像是刀刻的纹身一般老旧。

他竟是在负伤的状态下，背自己行了这么久么......

太阳沉了下来，整个世界显得更加昏黄，像是泛黄的画卷。

“对不起......”

向西行了几公里，零允痕放下了女孩儿，轻声道：“虽然马上就到了，但让我休息一下。”

零允痕瘫坐在一旁，抬头对上了女孩儿好奇的目光，

“你为什么要一直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零允痕笑着问，“像看个傻子一样。”

绘萱眨着大眼睛，不语。

“你是想说刚才面对那群强盗，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反而给他们钱么？”

绘萱突然把双眸瞪着像是圆润的银铃，似乎是在说“对”。

“是不可自控之人啊。”零允痕抬头看向远方，“我认得那标志，是战争中被摧毁村落组成的组织，大多数是些招人鄙视的‘龆龀者’。”

“都是些量自己能力和资质，不得已向自己所处现实妥协的可怜人。

“他们没有生活，没有自由，

“是一群为生存不择手段，挣扎活下去的丑陋之人，是一群不知道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因为一口粮食就会出卖肉体的颓废之人。”

少年澄澈的瞳孔映着落日，染了一层金黄，“他们让我想起曾经为生存而丢弃内心的日子，他们就是当时的我，面对外界的冷眼与质疑，只是为了活着而迷失自我的人。”

“每当想起那时的我，总会感到自责，想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儿，即使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什么，但这样内心就会舒服些，算是一种虚假的自我欺骗吧......”

绘萱呆呆地瞧着少年，“没有生活，没有自由，迷失自我，丢弃内心，量自己能力与资质向现实妥协......”

身为千花公主的她从来不会考虑这些，天生强者且养尊处优的她太顺利了，没时间，也没能力体悟。

绘萱的世界一直很简单，非黑即白，对于人和事儿不会过多的思考，在这次战争中她亲身感受了疾苦，但多半是出于绘氏一族的荣誉与责任去同情它人，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共情。

只有亲身体会，才会感同身受，经历生死的她第一次感悟到失败的滋味，弱者的滋味。躺在尸体堆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不由己的渺小，不能掌控自身命运的惶恐，她第一次理解作为‘弱者’的心境，以及......身处低谷，那种疯狂想要被拯救的憧憬之情。

“所以，这就是他将自己食物与金钱交于他人的根源么？”

瞧着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睛，

“共情么......”

向来倨傲不逊的绘萱心头暖洋洋的，不是身为绘氏一族的荣耀与责任，而是作为一个人，褪去身上所有光环，作为世间千千万万中的普通一员，第一次从心底散发出一种强烈情绪。

眼前的少年越发明亮了。

“当然，我也没那么伟大啦，那些钱与食物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零允痕轻声说，“这将是我的最后一程。”

“什么是......最后一程......”绘萱终于开口说话了，一路上她第一次开口，因为她感觉少年说的话有些惊悚，就像是......像是，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程一样！

“你不可以死！”绘萱猛地上前，血污不堪的小手紧紧抓住少年衣摆，泪水不住地漫出眼眶。

“哈哈哈！”零允痕忽然笑了，伸手擦拭绘萱的眼泪，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谁说我要死啦，只是完成最后一件事儿，我就要离开了，虽然它十分艰难。”

“离开......”绘萱依旧怔怔地盯着少年，双眸瞪得圆大，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还好你提醒了我一下。”零允痕将绘萱重新背了起来，回眸弯眼笑道：“要不，我总以为是和一个哑巴前行。”

绘萱不满地嘟着小嘴，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又像是被施了术法一样，少年的笑让她紧张的一句话都吐不出了，她含羞地把头埋在少年温暖的肩头。

“到了，进去吧。”

零允痕半蹲，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女孩满身血污与疲惫，凝固成型的血块布满面容与长发，甚至眼眶与眸子也满是血污。可是，即使被血痂覆盖看不出原貌，依旧埋藏不住那灵瓷娃娃般青涩容颜。

可是，在这迷尘的世间。美貌，既可带来便利，也会带来祸端，特别是对她这种普通百姓的孩子更是如此，她的头上悬着一把利剑，需要时刻提防，避免被掉下来剑刃贯穿，。

“祝你好运。”零允痕对着绘萱微笑，

绘萱紧张地盯着少年，那是双会微笑的眼睛，映着清凉凉的荧光，透明而安静。

落日染红了天空，谷鸟凄厉的声响回荡在耳畔，绘萱盯着少年的背影，痴痴发呆，半响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