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双姝迟归(1 / 2)履霜操首页

大宋天圣年间,江南西路首府洪州(今江西南昌)的一个春日,赣江边一派春水初生,草长莺飞的景象。

黄昏的暮色悄然降临,夕阳温柔而绚烂,澄江如练,春风醉人。不远处,滕王阁巍峨耸立,与江水相依。黄崇嘏的身影步入江边的临波亭中,她一袭淡雅的天青褙子,乳白色抹胸,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肤色玉曜,脸庞静柔如月。

“幼玉,且醒一醒,天色已不早,是时候归家去了。”她径直走向斜倚在亭栏上,一身明黄色绣罗裙的林幼玉,用手中的执扇轻轻扇动柔声唤道。但幼玉双眼微闭,脸颊绯红,全然没有回应,她的脚下散落着几张浣花笺。

崇嘏轻叹一声,拾起地上的彩笺,只见上面一行清隽秀挺的小楷:“娉娉袅袅恰近十三余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注1)

“小姐,小姐,快醒醒,归家晚了,我要被主母责骂了!”一个十来岁出头的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扯着还在梦中的幼玉的衣角,一脸急切。

幼玉娇躯微动,举头看见身旁的崇嘏,浅笑薄嗔着:“崇嘏姐,你们惊了我的旖梦呀!”

崇嘏递过手中的彩笺:“幼玉,大考之期渐近,你怎还贪杯,整日写这些春闺小令?先生布置的课业,你都完成了吗?”

幼玉站起身子,一脸轻松地答道:“那些经书我早已烂熟于心,可惜我身为女子,枉是胸藏万卷诗书,笔下锦绣文章,也只能参加童子科试!”(注2)

崇嘏牵起幼玉的手,两人快步前行,侍女在后紧跟着,朝城中方向走去。

“幼玉,虽说你天赋异禀,五岁熟读六经,七岁能作辞赋,是本州闻名的神童,但一介女子,能参加童子科试,已是千载难逢,还是要好好温习功课才是!”

“崇嘏姐,女子怎么啦!听爹爹说,当朝太后虽为女流,可早陪先帝阅览天下奏章,参与国事,被先帝赐予辅政大权。当今官家尚幼,她被尊为太后辅佐官家,垂帘听政,革除旧弊,广纳贤才、兴修水利、创设谏院,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哪一样不如历代君王。我若能通过考试,有幸在朝堂上亲睹太后凤仪天容,定要干出一番伟业,光耀祖宗门楣。”

崇嘏望着满脸自信的幼玉,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幽怨:“幼玉毕竟是嫡女,深得父亲和继母的宠溺,方可如此恣意气盛。我这庶女的身份,能和她一起在私塾读书,都是靠小娘万般乞求,大娘格外开恩,才得来的机会。饶是我也满腹珠玑,将来嫁个世家子弟,便是我的归宿了。”

她们一行走到一处深宅大院的官邸,幼玉和崇嘏作别,和侍女从偏门偷偷溜了进去。

林府厅堂中央,灯火通明,红木案几上,洪州通判林格非身着素色圆领窄袖长袍,正挥毫在宣纸上游走着,他眉头紧蹙,似乎对笔下的墨书不甚满意。

“相公,玉儿她已归家,我适才见她与小蝶自侧门悄悄溜入内院之中,这孩儿眼看就要赴童子科考,怎还如此贪玩。更似有酒香自她身上传来,一个未出阁女子,如此行事真让人不免忧心。”一位温婉娴静的中年女子,身着淡紫色锦缎长袍,发髻高挽,步入厅堂。

“娘子,玉儿天性活泼,胸中有丘壑,不似平常女子作态,你尽可放宽心。至于童子科考,权当是玉儿去京城涨涨见识罢了。”林格非微微颔首,请林夫人在一旁坐下。

林夫人不解,一脸狐疑地望向夫君:“那天在州府,知州大人可是对玉儿大加赞赏,当场拟定向朝廷举荐玉儿参加童子科试,夫君也是满心欢喜,为何这会却如此说道?”

林格非轻啜了一口杯里碧绿清澈的双井茶,待口舌尖的回甘淡去,方回道“娘子有所不知,上月我去京城拜访恩师参知政事鲁公,席间鲁公似有满腹心事,我再三旁敲侧击,才揣度到恩师的心中块垒因何而起。”说罢,他向一旁的下人挥了挥手示意退下,堂内只剩下他和夫人二人。

“娘子,此事关乎朝廷安危,万望慎言,莫向他人泄露半句。”林格非压低声音,面色凝重道:“太后临朝已久,朝野内外多有议论。太后于大典之上,偶着龙袍,此等举动,恩师屡有劝谏,然太后并未全然放在心上。朝中不乏谄媚之徒,竟有提议太后效法前朝武后之事者,恩师忧心忡忡,恐我大宋基业,因此而动摇啊!“

林夫人脸色渐暗,沉吟半响,低声问道:“相公,知州大人乃殿中丞方仲弓之门生,素来与相公不睦。你是否心存忧虑,此番知州大人破例举荐玉儿,一位女子参与童子科试,一来意在迎合上意,揣摩上心;二来也是利用相公和鲁公的这层关系,给鲁公制造掣肘?”

林格非暗赞这位继妻不愧出身书香门第,真真见识练达,正欲开口夸赞,幼玉走进堂前,跪下向他们夫妇行礼:“爹爹,继母在上,今天春光明媚,女儿与私塾同窗相约至赣江边踏青游玩,不慎贪杯多饮了几盏,以致归家之时已晚。虽不曾耽误先生布置的功课,但女儿心中惶恐特来请罪,也请爹爹和继母不要责罚小蝶。”说罢抬起头来,嘴角分明有盈盈一抹浅笑,哪里有一丝惶恐之意。

格非只见女儿上身着花绫抹胸、对襟窄袖衫,束龟背纹曳地罗裙,脸颊如飞霞扑面,眼波流转间如两剪秋水,风姿绰约明净,心中倍感欣慰。他一把扶起幼玉,满是慈爱地说道:“玉儿,如此春光,正是游江踏青之时,迟点归家无妨。只是功课无须太紧,切莫伤了身体!”

幼玉起身朗声答道:“爹爹放心,女儿自幼承爹爹和继母悉心教诲,又在私塾跟随大儒苦读三年,此番只是小小的童子科试,女儿必能拔得头筹,无须格外劳苦费心。”

格非和夫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便让幼玉赶紧去用膳,幼玉退出厅堂。格非轻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说:“玉儿如此心高气傲,让她去磨砺磨砺也好!”

“相公,你的意思是,玉儿此番参加童子科试,不会有所斩获?”

“洪州府素来人杰地灵,此番和玉儿一同应试的几位童子,都是个中翘楚,更何况我大宋人才济济,自真宗以来屡出神童,纵是玉儿天资聪颖,文采斐然,毕竟一介女子,断不可能夺魁!我也希望玉儿铩羽而归,以免给恩师落下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