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听罢,眉宇间隐有忧色,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相公,玉儿虽非我亲生,但十几年来我一直视如己出,百般呵护。如今玉儿初长成,我只求她将来顺利觅得一个好夫婿,相夫教子,琴瑟和谐。此番参加童子科试,玉儿若能如愿未必是好事,但若折戟而归,以玉儿的心性,我怕她难以承受呀!”
格非默然无语,只是捋了捋胡须,又俯首在宣纸上书写起来。
这边黄家宅院里灯影憧憧,崇嘏刚踏入闺房,看见母亲吴小娘面色肃然,端坐在榻上,心中暗暗叫苦,今天帮小蝶寻找幼玉,耽误了归家的时间,定要被责骂了。”
吴小娘年近三十,少了年轻时的明媚动人,但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成熟的风韵。她轻声细语中透着一丝隐忧:“孩儿,为娘平日一再叮嘱你,小心行事,恪守家规,可你今天归家甚晚,都是为娘管教不严,你这就随为娘去给主母赔个不是。”
崇嘏虽然是庶女,学问样貌却远胜过几位嫡子嫡女,主母平日对她也不免高看一眼。她知道母亲素来谨小慎微,对主母恭敬有加,但今天为这等琐事就要亲自去赔礼,为免有些小题大做。但母命难违,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忍住心中的不快,点了点头,起身随母亲向主母的居所走去。
黄家主母的居所在宅院的北面,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床榻,一张黄花梨木的案几置于窗边,主母李氏此时正捧着一封帖子端详着。
崇嘏行过万福礼,仍跪地不起向李氏赔罪,小娘也在一旁低头赔着不是。
李氏面容端庄,正襟危坐着,说话间有着十分的威严:“我黄家虽非官宦之家,但也是书香门第,家规不可一日废弛。念你初犯,这次不加责罚。你时刻需谨记,身为女子,务必守时守礼。你且起身说话吧。”
崇嘏连声称谢,起身垂手站立一旁。
李氏目光流转于崇嘏与吴小娘之间,神色中交织着微妙的情感,些许欣赏,又似含着一丝淡淡的醋意。
她寻思着,自己虽有两男三女,却无一人胜过这个庶女,生的花容月貌不说,还异常用功勤奋。和兄弟姐妹在私塾读书,她可以一坐一天,加上心思缜密,连私塾那位一向严苛的大儒,都不住夸赞她好学上进。
想着想着,李氏竟有些后悔,当初不该贪那个淑德贤良的虚名,同意她去私塾读书,如今处处压自己的孩儿们一头。
几分懊恼中,李氏收回心神,话锋一转:“崇嘏,你小娘将你养育得如此知书达理,实属不易。如今你已到适婚之年,我该为你操心婚事了。”
崇嘏的心猛地一紧,恍然大悟,难怪母亲今天特地陪自己过来,原来是为此事而来。
李氏继续说道:“我已为你选定一门亲事,对方家世清白,人品才学皆属上乘,必然会是你的好归宿。”说罢将手中帖子递给吴小娘:“你也仔细看看,这是王家送来的帖子。”
崇嘏闻言,心中凄凉。尽管已过及笄之年,但身为庶女,从不奢望像嫡出的长姐那般,风风光光地出嫁。此刻对主母选定的夫家,也不敢报以过高期望,面对未知的前途她一片茫然,但也只得低声顺气地说“多谢母亲,孩儿一切听凭母亲安排。”
李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母女二人退下了。
回到崇嘏房间,崇嘏只见母亲脸色煞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觉大惊,忙问道:“小娘,你怎的啦?为何如此模样?”
吴小娘竟呜咽起来:“孩儿啊,你可知王家是怎样的人家?那王家二公子,一向不学无术,靠祖荫得了个从八品,平日里流连于风月场所,听说已养了外室。王家长房媳妇家底丰厚,却是个出了名的凶悍之女,你若嫁过去,怕是有吃不完的苦头。”
崇嘏悲从中来,但转念一想,觉得此事蹊跷:“小娘,二姐是嫡出的,王家再如何不堪,也是官宦人家,断不会越过二姐向我一个庶女提亲。”
吴小娘顿时止住抽泣,怔怔地望着崇嘏,良久,又一脸凄然地对崇嘏说:“孩儿呀,菩萨保佑,生的你如此的品貌、性情和学识,可偏你是庶出的,都怪为娘啊!”
崇嘏搂着母亲的肩头,柔声安慰着:“小娘休要为孩儿忧心,今天提亲之事,只是主母有意,待爹爹和哥哥们游学归来,我和小娘一起找爹爹好好说道,爹爹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吴小娘素知女儿秉性,虽外表柔顺隐忍,然而颇有主见,尤其在私塾结识通判大人之女后,两人情投意合义结金兰,崇嘏更多了几分底气和见识。她点点头说道:“孩儿还不曾食晚饭,为娘这就吩咐下人送些吃食来。”
崇嘏方觉腹中饥饿,嫣然一笑道:“小娘,孩儿这会突然很想吃一碗热气腾腾的芹菜面。”说罢搂住小娘的腰肢,露出小女儿的娇憨之态。
注1:原词为黄庭坚《蓦山溪·赠衡阳妓陈湘》:鸳鸯翡翠,小小思珍偶。眉黛敛秋波,尽湖南、山明水秀。娉娉嫋嫋,恰似十三馀,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寻花载酒,肯落谁人后。只恐远归来,绿成阴,青梅如豆。心期得处,每自不由人,长亭柳,君知否,千里犹回首?
注2:童子举,也称童子科、神童试,是专为选拔智力超常儿童设置的科举科目,始于唐朝。宋朝由于人才需求加大,在承袭唐朝童子举的基础上将考试年龄限定从十岁扩大到了十五岁。凡15岁以下儿童,能通经作诗赋者,就可以向所在州府报名童子举,经地方选荐后送京师,国子监审验后送中书省复试,合格者就可以得到皇帝亲自考核的殿试机会,入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