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林中杏花皆已凋敝,只有青色的杏果缀在枝头。
杏果未熟。
需再等等。
等到六月,杏果便会褪青着黄,黄中透出红晕。仔细看,那抹红晕多像少女脸侧的绯色。
“实不相瞒,我一直都将你视作阿姐。”少年的面容半掩在错综的枝梢间。
“你待我有恩,我不愿当着旁人的面……”
不等云晏继续说,窦雪娥便启唇打断:“殿下,民女会自请离宫。”
云晏怔怔地侧首看向她,一枝杏果恰好遮住她的双眸。
“殿下不必担心,宜贵妃和阿耶那里我有办法应付,绝不会让殿下为难。”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顿了许久,方继续道:“殿下一定会得偿所愿。”
“多谢。”云晏凝目杏果片刻,便收回目光。
御花园中鸟鸣幽幽,窦雪娥心生惆怅,那不是鹊鸟的报喜,而是鸦雀的哀啼。
仿佛今日的结局早在初见时便已经注定。
窦雪娥记得,他们初见那日是元熙二十七年的五月,她随父亲进宫面圣。
宫城偌大弯绕,她四处走走便误入了一处荒芜的宫殿。
兴是命中注定。
窦雪娥如此期盼。
一名少年落座乌桕树下的秋千,远远望去,那背影透着孤零和落寞,正一点一点地熬煮少女的心房。
经年日久,再瞧见那少年时,窦雪娥一眼便察觉出那躲在眉宇间的愁思。
她心疼他。
却也无可奈何。
窦雪娥是后来从嬷嬷口中听闻,那名少年是圣人新封的太子,小字子粲,彼时方及十四,小她两岁。
宫人们都说,太子年纪轻轻却忧思成疾,怕是时日无多。
窦雪娥是彼时第一个主动靠近他的人,不带半分功利,只是本着医者仁心,想要诊治他的郁疾。
窦雪娥想起,当初她执意学医,阿耶却说女子学医是为世俗所不容,但若是医术高超,说不定会有所转变。
她自十岁起便自学医术,原是向府上医师请教,却觉着医师们大多心性高傲。她便转向坊间大夫请教,坊间大夫在医术上的钻研颇深,她有感于他们的精神,便也愿意虚心请教。
窦雪娥起初主动与云晏搭话,云晏几乎是充耳不闻,目光只停留在远处的乌桕树上。
“殿下是在睹物思人吗?”
云晏回神,终是瞧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便点燃了窦雪娥心中的希望。
“民女不才,虽对医术略通一二,却也知这忧思结于心,若是无法倾诉,便会久积成疾。殿下若是不愿与人倾诉,不妨对乌桕树倾诉。万物皆有灵,说不定可以化解殿下心中的郁结。”
是夜,云晏兴是听了她的话,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来到乌桕树下。
藏在乌桕树后的窦雪娥闻声醒来,回首看去,那少年孤身一人伫立树下。
起初,窦雪娥仅存着一线希望等候在此,原以为这次又将扑空。没成想,上天竟听到了她的心声,愿意垂怜她的医者之心。
也是这一次,窦雪娥窃听了少年心底的艰涩。
窦雪娥深知此举有失礼数,可她是真心想要帮助少年走出阴霾。窦雪娥在心底暗自发誓,她将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以医者之名。
夏风拂过深宫的夜色,吹落片片绿叶,漫天飞扬,如梦如幻。
窦雪娥伸手去接落叶,只能感受到羽毛似的触感滑过掌心,伴着少年的哭腔烙在她的心底。
刻骨铭心。
窦雪娥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他至真至善,不掺一丝世俗之气。这样的人本不该落入凡尘,许是到这人间渡劫来了。
窦雪娥承认,自己的心便是在那一晚被少年占据了。
相见恨晚,相伴恨短。
元熙三十年,云晏的病情趋稳,窦雪娥便自请出宫,寻访各地。
悬壶济世是她学医的初衷。
她不敢忘。
走之前,她自心底祈愿,愿少年觅得意中人。
如今,窦雪娥终于可以鼓起勇气问:“殿下如今可寻得意中人了?”
少年的眼尾漾开笑意,“嗯。”
“不知民女是否有幸结识那位小娘子?”
“自然。改日来太子府,我引见你们认识。”少年的目光仿佛含着一掬春水,澄澈动人。
此刻,窦雪娥的心中是说不上来的羡慕。
她羡慕那位小娘子,可以得到少年真挚而深沉的爱,可以得到少年痴情而无悔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