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远远开来了新的队伍,是迂回堵截的六百疾风营精锐,还有大批的被俘襜褴人,无数的牛羊马匹。
荒凉的狼山上下陷入一片黑暗,除了远征将士们生火御寒的点点簇簇光芒,隐约有饿狼在低沉嚎叫。
高阙原的大营,却是四处篝火通明,营栅,瞭望台,骑哨和巡逻队。
篝火映红了将军的身影,李牧躺在草地上,静静梳理着心思。
月氏人也是黄种人,而且同样有祖灵崇拜的习俗。
他们属于华夏人眼里的西戎之族,是所谓的大原五戎之一,与义渠戎、彭卢戎和朐衍之戎齐名,很早就和周族有交往,也懂得修建城堡和土寨。
这些西戎种落自古生息在甘肃和宁夏交界的这一大片地方,月氏人的传统领地在陇山和陇原的北部,与秦人之间隔着义渠戎。
义渠戎称雄于南,月氏人则极力向北和西两个方向扩张势力,义渠国被秦人消灭兼并了,月氏人也向北做退让,同时将触角成功延伸到了河西走廊,并建立了盖臧这座大城。
月氏人遇到白种人的部落,是在河西走廊的遥远西端,进而打败和吸纳了对方。由此推测,这个时代东方黄种人与西域白种人的势力分野线在这一地区大致位于嘉峪关的内外,不像在寒冷的北亚地方以叶尼塞河为界。
按照月氏商人们的说法,他们主要以畜牧业为主,但也会耕耘、采矿和冶锻,在河西走廊拥有好几座城市,方便与毗邻诸族的贸易。
李牧很是尊重商业和商人,这可是推动世界走向繁荣兴盛的主要力量。
决心打断那个家伙对六国的征服,很大一个因素就是为了避免华夏文明的大倒退,秦朝可是对商业和商人很不友好的,并且遗毒甚远!
在邯郸时,自己亲眼看到了商业的繁荣景象,而且还是大打折扣了的!
都说,邯郸城曾经是街人摩肩擦踵,内外很多的大小作坊与工场,长街短巷都有店铺酒肆和食肆的,就是因为秦人的杀戮和围城,才严重地衰落和凋零。
而且,东方的齐国,南方的楚国,中州的魏国,也都是商业兴盛的大国!包括不足为人所道的周族洛阳小王国和卫国,人们也以经商为寻常职业,出了很多长袖善舞的大商贾。
可是,这些将来会全都被摧毁,从整个的华夏世界长期消失,代之以对商业的摧残压制,对商人的歧视打压。
一想到这里,李牧就觉得自己的心在抽搐。
世界决不该是这样子的!重农抑商,只能让人们保守和愚昧。
“抓住她!”
“有刺客!”
“保护将军!”
帐外传来一阵鼓噪,李牧起身出了自己的军帐。
一骑往来倏忽,马上的骑士挽弓如月,往来驰骋中放箭不断,己方有士卒被射落下马。
李牧纵身跃上卫士牵着的“飒影”,锵然拔出了佩剑,纵马也向着那襜褴骑士追去。那家伙发现了自己,竟然不躲不逃,迎面策马飞来。
一箭流星赶月般挟风而来,李牧觑准了来势轻松闪避开,对方拔出了一把铁骑战刀。
这小子肯定是袭击了自己的士卒,夺去了战马和武器,他的马也有配鞍和马镫的。
说时迟那时快,双骑已经正面相逢,李牧格挡住了对手当头劈来的马刀,反手一剑扫向对方的后颈。那骑士瞬间低头躲过,兜鍪却被剑锋荡落,如墨般的青丝随风飞扬。
“是你!”李牧看清楚了对手的秀丽容颜,脸上的神情和手中利剑都一时僵住了。
“你去死吧!”勒杭娅骄叱一声,再度勒马舞刀杀来。
然而,女子手中刀却飞向了半空,斜刺里冲上来了一骑快马,倏忽而至。
马上勇将舒展猿臂,将女子生擒住了,拍马来到将军近前。
“尚,押她到我的军帐。”
“是,将军。”
回到帐幕前,又有一队士卒推搡着五花大绑的襜褴人首领父子过来。
“将军,术都和他儿子说要见你。”
“一起带进去。”
将军正坐案前,两厢的卫兵们举着火把,李牧逐个端详着二男一女。
“你放了她,我愿意替她去死……”术都虽然带着伤,身子被捆绑成粽子,意态却依然昂藏。
“杀了我就是!换他们的命。”做儿子的也很勇敢。
“她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的女儿。杀了我,求你饶了她。”术都艰难地跪在地上,脖颈努力扬得挺直。
将军沉默,一旁被两名卫士左右扭住胳膊的襜褴姑娘在无效地挣扎。
术都脸上露出痛苦无比的神色,又说出生硬的华夏话:“哪怕你让勒杭娅做你的侍妾,只要让我女儿能活下去。”
年轻的襜褴贵族落泪怒吼着。
“将军,这小子的意思是放过他妹妹和老爹,杀了他来顶罪。”
整整一天,只给襜褴人的丁壮战俘们在黄昏时提供了一顿伙食,每个人只有一小份,看得出术都父子也是饥肠辘辘,身上还散发着臭味,八成是憋不住了大小便而如此。
将军起身上前,拔出了佩剑,端详着面前的父子。
“不要!要杀杀我!”勒杭娅失声高叫。
手起剑落,绳索断了落在地上,将军淡然吩咐部下:“给他们一家单独的军帐,让人准备吃的喝的,好一些。还有热水和干净的衣物……都看好了,不能再出新的情况。”
“明白!将军。”领队的卫兵应声出了帐篷。
将军重新坐回到了案前,十指交扣于胸前,无声地看着不知所措的襜褴首领一家。
一会功夫后,外面准备好了,术都和他的一双儿女被刀剑逼着推了出去。
“把帐门还有侧窗都打开,多透会儿气。”将军说罢也起身到了外面。
星汉灿烂,寒风劲凛,李牧却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