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九四五年农历五月，对一般人家来说是个极其平常的月份，但是，对李家来说却是一个期盼已久又充满希望的月份，也可以说是个幸福的月份。因为这个月将有一个新的生命降临。

李家的西邻居姓王叫王振岭，和李家既是邻居又是远亲。李文翰虽然只比王振岭大几岁，但李文翰辈分大，王振岭管李文翰叫叔。两家无论是老一辈还是少一辈一直都处得很好，对待对方的事比自家的事还上心。

还有两个年轻人和李家的关系也非常好，一个叫大成一个叫冬子，两个人的脾气秉性和李文翰、王振岭一样实在厚道、豪爽仗义、吃软不吃硬。而且体格也很好，干活不惜力气，不知道啥叫苦和累。两个人也比李文翰小一辈，叫李文翰叔叔。

也许是苍天有意成全李家，这年李家的小麦长得格外好，是一个很少见的丰收年。为了迎接李家接班人的到来，李文翰和王振岭、大成、冬子起早贪黑地割麦子拉麦子，没两天就把麦子全收回家了。打完场第二天，赵金芳和婆婆就磨了两袋子白面，用来招待前来贺喜的亲戚朋友。

五月十五，赵金芳临产的日子到了，王振岭媳妇吃了早饭就到李家来了，不停地忙着准备新的生命到来以后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东西虽然都准备齐了，但是，白天过去了，新生儿并没有降生。

晚上，城里和村里到处都静悄悄的。月亮又大又圆，从东边慢慢地向天空升起，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大地，夜半，劳动了一天的人们，和往常一样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可李家的人一点睡意都没有。

李老太太和王振岭媳妇坐在赵金芳身旁一边唠嗑一边等待着那既令人兴奋又让人有几分不安的时刻。

又要做母亲的赵金芳脸上渍满了汗珠，刚开始还神态从容地在炕上躺着，当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时，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死去的儿子和姑娘，眼睛立刻红了。

“文翰家，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老太太发现儿媳妇有点异常问道。

李老太太一问不要紧，赵金芳的眼里立刻充满了泪水，赶紧用毛巾擦了擦。

“娘，俺没事，就是一想起…”

“娘知道你在想啥，那些事都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说啥都没有用了。不怨天不愿地，只能说两个孩子该着。眼下这个孩子，是咱一家人的最大的希望，将来的一切也全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千万不能为了过去的那些事，在这个时候过于难过，会伤了自己的身子和孩子，把过去的那些事都忘了吧，一定要高高兴兴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来！”

“娘，俺知道了，俺不再想那些事了。”

此时此刻，李老汉的心情也并不平静，犹如十五个水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已经是三更天了，东上房依然没有动静，李老汉再也坐不住了，出了屋站在天井里望着空中的明月暗暗祈祷道：“苍天啊，俺们李家祖祖辈辈都本本分分地做人，诚诚恳恳地做事，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俺如今也眼看着就到了古稀之年了，俺没有别的愿望了，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有个孙子，来接替李家的香火，愿您开开恩赏了了俺的心愿！”李老汉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那高大而又森严的城墙。“保佑他平平安安地降生到人间！”李老汉祷告完了又长长地嘘了口气才进屋。

李文翰虽然性格开朗心比较宽，但是，此时此刻也是忐忑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屋里屋外不停地走来走去，他想到东上房看看，但是，当走到门口时又退了回来。

“人一生盼星星盼月亮，一直不停地盼。可是，到头来有几件事是可心的！人活着没盼头不行，心太高了也不行。咱这几年所发生的事你都看见了，虽然都过去了，可是，谁知道以后还有多少坎儿啊，都是什么样的看啊！不管算命先生咋说，爹的心始终放不下。如今爹老了，已经筋疲力尽了，爹多么想过几天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日子啊，也不知道苍天能不能满足爹的这点小小的心愿。”李老汉对儿子伤感地说。

“爹，有的事情俺咋想都想不明白，既然想不明白还想它干啥，随它去吧，咱该咋活着就咋活着，不信咱家永远翻不了身！爹，您放心，儿子有的是力气，儿子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能难住儿子的事不多，儿子一定让您过上舒心的日子！”

“爹不是不相信你，是信不着眼下的社会。社会容不下你，有权有势的人容不下你，你就是有天大的章程也无济于事，难啊！”

当东方刚刚露出一丝晨曦的时候，东上房传出了婴儿的哭声。传说，人到这个世界上来不是享福来了而是受苦来了，所以一落地就哭。传说毕竟是传说，不管婴儿为什么哭，也不管是什么人，当听到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哭声时都会激动万分欣喜若狂。李家新生儿的哭声是那么的响亮清脆，让李家人既感到惊奇又格外兴奋。说来也巧，恰恰就在这时候，城里城外的雄鸡也都一起叫起来，好像在共同欢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而赵金芳看着自己的儿子却哭了，李老太太也流泪了。

“谢谢老天爷可怜俺，又赐给俺一个儿子！”赵金芳激动地说。

“振岭家，快去那屋告诉你大爷爷，菩萨保佑，你婶子生了个小子，母子平安！”李老太太高兴地说。

振岭媳妇赶忙去了西上房。李老汉一看振岭媳妇过来了，猛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两眼盯着振岭媳妇，无疑，他是想听到他最希望听到的话。

振岭媳妇看着李老汉那既惊喜又十分不安地的样子，乐得都合不上嘴了。

“恭喜您大爷爷，您又有孙子了！”

悬在李老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什么也没说，跑到了院子里望着东方的天空喃喃地说：“老天爷，由于您的关照俺又有孙子了，李家又后继有人了，俺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李文翰迫不及待想看看儿子长得什么样，就急急忙忙地进了东上房，看着精疲力竭的妻子，脸上既充满了喜悦也有些歉疚和心疼。

赵金芳冲着丈夫轻松而又愉快地笑了，意思是你不用担心，俺没事。

李文翰看着刚出生的儿子百感交集，伏下身子轻轻地亲了亲儿子。

“好了，以后有的是功夫亲你儿子，快走吧，让你媳妇好好歇歇！”李老太太说。

李文翰走了以后，赵金芳饿了，吃了点东西就睡了。李老太太赶紧去了西上房，进了屋不等坐下就欣喜地对老伴说：“咱又有孙子了！你说巧不巧，孙子刚一落地城里城外的鸡就都一起叫起来了，算命先生说的没错，咱这个孙子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人，一定能给咱们家带来福气，咱家一定能兴旺起来！”

又有孙子了，李老汉高兴之余依然在想，从古至今人们都天天盼着能过上好日子，有的都盼了几辈子了，可是，有多少人如愿以偿了，还不是年复一年的过着苦日子。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算命先生说的那些话如果是真的话，这孩子的磨难也少不了，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才能实现先生说的话呢，唉，能不让人担忧吗。李老汉不想让妻子和儿子扫兴，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文翰，咱们家已经两代单传了，虽然算命先生说下一辈有五个小子一个闺女，爹的心里还是不踏实，一直七上八下的不安宁，现在总算放心了。不过，也不能太大意了，一定要好好伺候孩子，千万不能再出事了。孩子满月和百岁的时候，亲戚朋友肯定都会来贺喜，得多预备点钱，满月也好百天也好，都不能太寒酸了，要办的像样点。爹打算多找几个合伙人，在大集和庙会上支个大棚子卖油饼和豆腐脑。你忙完了地里的活，也踅摸着做点小买卖，争取多挣点钱，一定把孩子的满月和百岁尽量办的好一点，不能让人家笑话；二来，麦子虽然收成不错，可秋粮和棉花的收成好不好还不好说，要把以后的生活打算好安排好，不要委屈了孩子。”李老汉对儿子说完后又对老伴说：“伺候月子和日后照顾孩子，就交给你和儿媳妇了。好不容易又有了孙子，各个方面都要精心，千万不能大意，要让孙子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

“伺候月子和照顾孩子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你们把吃的、喝的、用的都准备好了就行了。”又对李文翰说：“待会儿你进城再买两只老母鸡回来，给你家里好好补补身子。”李老太太说道。

“娘，俺一会儿就去。爹、娘，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爹已经想好了。孩子既然是傍天明的时候出生的，那就按照上天的意思叫李天明吧。小名大柱。虽然不指望他将来能光宗耀祖，但也希望他能发奋读书，大了以后事业有成，能撑起这个家来。”

“娘，您看行吗。”

“娘没有文化不识文断字，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李天明这个大名和大柱这个小名，听着挺顺耳说着也挺顺嘴，就叫这个名吧。以后有啥事你爷俩商量着办就行了，不用问俺。待会儿你进城顺便给你岳父岳母捎个信去，省得他们惦记着。”

“娘俺知道了。”

“他娘，转眼孩子就满月了，给孩子认干娘的事也要抓紧办。”李老汉提醒道。

“在俺心里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放心吧，俺忘不了！”

父母大多数都疼爱最小的孩子。赵老汉夫妇虽然也疼爱小女儿，但是，并不是出于习惯和偏爱，主要是因为小女儿的婆家多灾多难，女儿也跟着吃了不少的苦。尤其外孙子和外孙女死后，赵老汉夫妇不仅悲痛万分，而且对小女儿更加疼爱更加惦记了。为了让小女儿一家不再有什么不测，赵老太太每逢上香的时候都为李家和小女儿祷告一番，求泰安奶奶保佑李家平平安安。并恳求泰安奶奶大发慈悲，让小女儿再生个小子，好让李家都尽快摆脱痛苦的折磨。赵老太太觉着还不够心诚，让赵金芳跪在泰安奶奶面前许下了一辈子都信奉泰安奶奶的宏愿。赵金芳怀孕后，赵老太太除了喜不自胜还和李老太太共同商定，如果赵金芳生个小子，就杀猪宰羊给泰安奶奶连上三天供以表感谢之情。

这些天，赵老太太也是既高兴又忐忑不安的期待着。到了五月十五这天，赵老太太掐着指头一算，小女儿分娩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赶紧跑到西厢房把泰安奶奶的画像、供桌、香炉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没有一点灰尘都不见了才算完。然后点上香敬上茶，跪在地上一连祷告了好几遍，祷告完了以后，比往常更加虔诚地三拜九叩磕了九个头。

眼看着日头落到西天边了，姑娘家还没有来信，赵老太太不由得又着急起来。

“唉，俺算计着，三丫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咋还没有信呢？”赵老太太对老伴说。

“你算计着是这两天，也不一定就在这两天。你再着急也没有用，孩子该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你再着急也没有用。放心吧，一旦三丫头生了，城关村马上就会送来信。”

“这几年咱闺女一家一直不顺，净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大事，俺是她娘，俺能不着急吗！谁像你一样没心没肺，天塌了也跟没事似的！你啊，俺什么都受得了，就受不了你这不着急不着慌的慢性子！”

“俺没心没肺！俺不着急不着慌！其实俺就是不说罢了，俺比你还惦记闺女呢！你也别着急了，明天俺去亲家看看！”

“你说的这几句话还有点当爹的样，你别去了，等等再说吧。”

到了晚上，女儿家还是没有送信来，赵老太太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焦急不安心神不定。赵老汉也是如此，人在地里干活，心早就跑到城关村去了，还不到中午就没心思干活了，早早地回来了。

“他爹，昨天晚上俺怎么也睡不着，折腾了一宿。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会儿。今个儿早上起来，这眼皮又没完没了地跳，三丫头不会有啥事吧？”赵老太太满脸忧虑地对老伴说。

“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过，估计没啥事，要是有啥事，亲家能不告诉咱妈，看来没啥事！”

“娘，要不俺去看看吧？”赵金玉也不放心。

“你别去啦，还是俺和大嫂去吧。真要赶上妹妹临产，俺和大嫂还能帮帮忙。你们去了不但帮不上忙反倒给没付一家添不少麻烦。”二嫂说。

二嫂和大嫂正准备着走，赵金义兴高采烈气喘吁吁地进了屋。

“大爷、大娘，城关村捎信儿来了！”

“是不是你三妹妹生了？是小子还是姑娘？大人和孩子都好吧？”赵老太太急切地问。

“是小子，孩子大人都平安无事！”

“俺说俺的眼睛咋老跳呢，原来俺闺女生了个大胖小子，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又对二嫂说：“金玉家，娘要去给泰安奶奶磕头谢恩，快去沏茶，茶要用好茶，茶壶茶碗都要擦得干干净净的，千万不能马虎！”赵老太太高兴地好像个孩子一样。

“你看把你急得，也不差这一会儿，吃了饭再去上供！”赵老汉说。

“谁像你似的，火上房都不待着急的！这些年，咱家之所以平安无事，都多亏了泰安奶奶保佑！这些年，泰安奶奶为咱家操了多少心，没准，为了咱家的事泰安奶奶还没顾上吃饭呢！咱就是三天不吃饭能咋地！告诉你们，以后谁也不许乱说！”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赵老太太跪在泰安奶奶像前千恩万谢地祷告了半天。

自从有了人类之后，农民的地位就最低。农民虽然地位最低，但是他们没有私欲和贪念，更没有当官做老爷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野心。他们梦寐以求的仅仅是有吃有穿、无灾无祸、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地过一生。而且，堂堂正正地做人、清清白白地做事，终生都没有非分之想。当遇到不幸时，除了用命运这一经久不衰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麻醉自己外，再就是用知足常乐来安慰自己。把上苍奉为至高无上的神，把自己的一生都虔诚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上苍安排，从来不敢越过雷池一步。可是，上苍从来不垂怜农民，不仅连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让他们实现，而且还常常把一场场天灾人祸降临到他们头上，让其刚从一场灾难中挣扎出来转眼又陷入了另一场灾难，让最朴实、最勤奋、最清白的农民成为世界上最穷最苦的人。

李家没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奢望，哪怕是吃糠咽菜，只要人丁兴旺、阖家平安、衣食无忧、活得有尊严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李家的梦依然是梦，可望而不可即。

大柱的出生，虽然圆了李家梦寐以求的心愿，但是，欢乐没过三天，闹心的事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三天了，赵金芳一滴奶水都没有，几乎把所知道的催奶的偏方都吃过了，依然没有任何效果，李、赵两家都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老天爷，俺命苦俺认了，为啥让俺孙子也这么命苦啊，您能不能告诉俺到底是为啥啊！”李老太太满腹惆怅和愤愤不平。

李老汉和李文翰嘴上虽然不说啥可心里也充满了疑惑和抱怨，觉得苍天不仅不公平，甚至也老百姓是为下等人。最难受的是赵金芳，她吃不下睡不着，除了抱着孩子流泪就是恨自己不争气。

人不该死总有救。赵金芳和李老太太听说有一个姓郝的妇女刚生过孩子不久，除了自己孩子吃的剩下的也能填饱大柱的肚子，立刻抱着大柱去了郝家。

大柱很幸运。郝家很善良，李家的事她已经听说了，赵金芳和李老太太抱着孩子一进屋就啥都明白了，没等两个人把来意说完，把大柱接过来，解开怀就把奶头塞进了大柱的嘴里。饥肠辘辘的大柱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吃起来，不一会儿额头上就沁出了汗珠，小肚子也鼓得溜圆的。

一直愁眉不展的赵金芳终于开心地笑了。眼下的问题是解决了，不由自主地为以后怎么办犯起愁来，有心想让郝家继续喂奶，可又担心郝家不愿意，吞吞吐吐地对郝家说：“他婶子，俺家前前后后的事你都很清楚，好不容易有了大柱，没想到又遇到了这样的事，眼下俺也没有别的办法，想求你…”

“大嫂，您啥也别说了，俺挺喜欢这孩子，这可能是一种缘分，俺的奶水也够两个孩子吃的，就把他交给俺吧，俺准保让他吃的胖胖的！”

赵金芳和李老太太没想到这么快就给大柱找到了奶娘，一再向郝家表示感谢，并答应每个月给郝家五十斤小米作为报酬。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好事不长。几个月过后，眼看着大柱一天一天胖起来，李家人都异常高兴，万万没有想到又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对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来说，安安稳稳地睡上一宿无疑是最舒心的享受了。这天，天很黑也很静，郝家的人也都累了就早早地睡了。半夜，大柱和往常一样醒了，他没哭也没叫，不知为什么，翻过身来就朝炕沿爬，结果掉下去了。炕的下面正好是尿盆，咣当一声把尿盆砸成了好几瓣。

响声把郝家媳妇惊醒了，郝家媳妇手忙脚乱地点上了灯，往地下一看，大柱在地上躺着呢，把尿盆砸碎了。郝家媳妇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穿上衣服下了炕抱起大柱，就从头到脚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发现除了屁股上有一道小伤口子外，其它地方都没有伤，连连叨咕谢天谢地。事后一想，人家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宝贝疙瘩，这回虽然没出大事，啥事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时间长了谁也不敢保证不再出其他的事，要是有个一差二错咋向人家交代，最后决定把孩子给李家送回去。

过了几天，大柱屁股上的伤就好了，郝家媳妇抱着大柱去了李家，说明情况后，希望李家不要责怪，让李家再找一户人家给大柱喂奶。其实，大柱掉进尿盆里的事，李家早就知道了，为了怕郝家媳妇不好意思，一直装作不知道。赵金芳对郝家媳妇说没啥大不了的，摔打摔打长得结实，希望郝家不要放在心上。郝家有点为难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李家从来不干让人为难的事，一看郝家犹豫不决也只好罢了。郝家临走的时候，李家说你不要当回事，哪怕吃你一口奶呢，他也是你的干儿子，你也是他的恩人，以后，咱们一定要像亲戚一样常走动。

也许大柱该有此劫，一切都结束了，回到家后喝了两天藕粉后奇怪的事出现了，赵金芳突然有奶了，虽然不是很多，总比光喝藕粉强，都说大柱命里该有这么一劫。说来大柱也真够皮实的，虽然吃得不全是奶，可身上的肉一天比一天多起来，而且，也没有耽误长个。

千百年来，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命百岁，所以，把孩子出生一百天称作“百岁”。为了这个寄托着全部心愿的日子，有钱的人家都要大张旗鼓地办酒宴，宴请亲朋好来为自己的孩子祝福。生活并不富裕的人家，也会倾其所有把亲朋好友请来喝顿酒。大柱马上就出生一百天了，对于李家来说，这一天更是不同寻常，不仅仅是图个吉利，更主要的是希望借此改变一下孙子的命运，期盼李家的后代芝麻开花节节高。同时，也打算借此机会答谢一下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亲朋好友。

要想给孙子像模像样地过个“百岁”，没有足够的钱是不行的。在弱肉强食的年代和日本鬼子统治下的地区，要想挣点钱比登天都难。即使这样，为了给孙子多准备点过百天得钱，李老汉每逢集市就起早贪黑地去卖油饼和豆腐脑，哪怕挣几毛钱也不放弃。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到了农历的七月抗战胜利了。县城里热闹非凡，方圆几十里地的老百姓，都天天兴高采烈地往城里跑，有串亲戚、有会朋友的、有买卖东西的、还有专门到城里散心的，满城都喜气洋洋，人人都笑容满面，其热闹程度比太平年景赶庙会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到了庙会跟前，城里已经是人海如潮了。李老汉一看赚钱的机会来了，立刻把小棚子改成了大棚子，并且雇了两个年青的伙计帮忙，并使出全身的解数把油饼烙的又香又脆，豆腐脑也做的更细更嫩，加上用老母鸡熬成的汤汁做卤，那香味老远都能闻到，让人都禁不住地流口水，抢着吃豆腐脑和油饼的人络绎不绝。李老汉尽管起早贪黑忙得脚打后脑勺，累得腰酸腿疼，可整天都笑呵呵的，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李文翰也不失时机地忙着拉脚，由于活凑手也挣了一些钱，大柱过“百岁”所需要的钱已经绰绰有余了。

大柱“百岁”这天，天刚蒙蒙亮李文翰就起来了，把院子打扫干净后，又挑了满满一大缸水。

来帮忙的人很多，除了王振岭夫妇、大成、冬子，贫下中农协会的主席张忠良也来了。

张忠良家在解放前十分贫寒，张忠良是靠吃糠咽菜长大的。不过，张忠良并没有因为贫穷而失去进取心，长大后成了城关村第一个入党的人，并在土改的时候当上了贫下中农协会的主席。论人品和为人处事，张忠良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忠厚、善良、正直。因为李家曾经在张家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张家，两家关系一直不错。所以，张忠良夫妇也早早地来了。

郝家来的也很早，李老太太啥也不让她干，让她专门照看大柱。郝家高兴的不得了，抱着大柱，兴高采烈地屋里屋外走来走去。

所有的事都很顺当也都称心如意，只有一件事——谁给孙子当干娘还没定下来，李老太太万分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