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洛已经在港口呆了三天。
他穿着撒丁王国工兵的制服,慵懒地坐在码头边上,他看起来十分年轻,几乎只是少年的年纪,可却长着一嘴远胜同龄人的浓密胡须,他一手拿着信一手拿着酒杯还压着一条腿,神情漠然地望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不说一句话。
有些好事者以为他是喜欢吹海风,或是喜欢看大海,可惜他们都答错了,他是在接到了某个忘年交老友的信件后才来到这里的。
换句话来说,就是等人。
时年十七岁的卡米洛出生于一个位于都灵的有着百年历史的贵族家庭,在不到十岁那年就被想和国王攀关系的父亲送去给萨伏伊家族的王太子当近侍,可生性叛逆厌恶束缚的他与这位太子相处并不融洽,在一次动手打了对方被王室驱逐后他又被父亲遵照传统送去了军校。
毕业后,他又被父亲保送到军队中,成为了一名工兵为萨伏伊王室宣誓效忠。
老实说,工兵并不是个舒服且符合贵族身份的差事,按照欧洲此刻的习惯,贵族多担任骑兵或歩兵军官,而工兵则是出身最为低贱,亦或是被判充军苦役之人的去处,连歩兵都能肆意羞辱他们。
在这十七年倒长不短的人生中,不论是家中森严到毫无人情味的等级秩序,还是专横霸道的父亲把他当作工具的行为,每一件都让他愈发对这个名为‘亲情’的牢笼感到厌恶,为了表示反抗,他开始尝试在家族尤其是父亲面前做那些被视为禁忌的事。
比如,故意在整个家族入席用餐前坐到父亲或哥哥的座位,亦或者是当着父亲的面大声朗读宣传自由主义思想的书籍,虽说下场无一例外都是遭到家法处置,可他却很开心,或者说看到他权威被触犯暴跳如雷的样子能让他由衷地发自内心的快乐。
在军队里,他也以不安分守己著称,三天两头靠自己的贵族身份或金钱贿赂的方式逃避每日的操练,之后他便会跑到商业区,在各大酒馆尽情买醉,直到整个世界乱作一团,醒来时用一双看东西都能产生重影的眼睛望见上级那想当场枪毙他的表情。
这样的方式究竟是不是堕落,他不清楚,也不想去思考这些,只觉得自己这堪称混蛋的人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他感到一些活着的真实。
在将杯中最后一点麦芽酒连最后一滴也舔舐干净后,他一把将酒杯丢进了海里,接着微微抬头看看蓝天,无数的海鸥正在鸣叫。
好慢啊。
这封信是在一周前收到的,地点来自佛罗伦萨,收件人署名路德维克·波拿巴,信中的前中段充斥着独属那个荷兰老东西的荷式意文的问候,以及夹杂在末尾的真正有效的信息,他的儿子有急事需要路经撒丁王国返回瑞士,请求他从中帮助。
——若如他所说,他那儿子是在比萨上的船,要到热那亚应该最多就三天的路程啊,也该出现了吧……
——这家伙,不会是偷渡来的吧?
一股子因欺骗转化成的愤怒占据了卡米洛的心,在愤怒的驱使下他愤而将信纸揉成一团,一把准备扔出去时忍住了,思虑再三后还是叹了口气将其留在手上,可余气仍旧未消,最终决定回去睡觉,等到明天早上再来看看,若是没有就回军营了,翘班已经翘得有些过分了。
正当他起身准备往回走时,熟悉的流水声传进了他的耳中,这声音他在过去的几天听到了无数次,可本着对朋友的负责,他还是决定回头看看。
并没有奇迹发生,只是一艘普通的小帆船而已,从船上的陈设来看应该是这周边常见的近海捕鱼船。
本没有什么异常的,可当那船靠岸后,一个奇怪的身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几个披着破烂大衣的人坐在船的首尾,唯独坐在中间的人穿得十分特别,倒不是说他穿着什么奇装异服,而是他的画风和其他人都不同。
他全身被一件灰色的看着就很贵的貂皮大衣所包裹,远远望去像一个立起来的套子,后背背着长途旅行用的皮革大背包,背包顶上乘着折叠成卷状的帐篷。
那套行头卡米洛见过,那些被派到阿尔卑斯山防区的士兵临行前就是要穿成这样,当然区别是大衣不是貂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