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籍院中,偏厅。
“仲道兄,方才为何要阻拦在下?”
案几上三足青铜博山炉散发着袅袅青烟,沉水香气弥漫整个偏厅,润人心脾。
卫籍与张辽面对而坐,张辽一脸不善的审视着卫籍。
事实上,张辽虽说是董卓部将,可他毕竟是何进旧部,并不属于董卓亲信,故而对董卓没有多少忠诚可言。
他见董卓僭越相国自然是满腔怒火,再加上董卓在天子面前公然处决朝廷命官,心中已隐隐萌生出退意。
卫籍见张辽满脸怒容,苦笑一声,解释道:“籍自然知道文远兄勇武过人,可文远比之吕布若何?”
张辽深吸一口气,满脸涨红久久不语,还未等到张辽开口,卫籍便再次说道:
“传闻吕布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方才殿中西凉力士虎视眈眈,我等既无兵刃又无甲胄,若是一时冲动,非但救不了伍德瑜,连自己性命也要搭进去!”
“那又如何?”
张辽一脸愤慨,急声说道:“事败,有死而已,大丈夫死则死矣,名可垂于竹帛也,又有何惧?”
卫籍摇了摇头,他深知千百年来孔子讲杀身成仁,孟子讲舍生取义,影响不可谓不深远。
对于此卫籍自然十分钦佩,他固然觉得任何时代都需要这样舍生取义之人。
只不过,卫籍扪心自问,此事若是落在他上身,他未必会这么做。
一来,伍孚做法固然勇烈,可坦率的说,即便杀了董卓对朝局并无影响。
况且,卫籍跨越千年而来怎会只为了博取忠勇之名而一时冲动。
卫籍将茶盏递给张辽,斟酌说道:“文远此言固然在理,可若是事不成,朝堂依旧汹汹,董卓依旧霍乱超纲,到时文远兄以身殉国,朝中又有何人能够挺身而出?”
顿了顿,卫籍双眼微眯,语气略重:“文远兄,你这不是替朝廷伸张大义,而是——泄私愤!”
张辽闻言,内心中思绪翻腾。
良久,他向后跌坐,呢喃道:“仲道兄教训的是,只是经此一事,伍德瑜之名必将名震大汉十三州,天下英雄无不敬仰有加!”
卫籍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陡然间浑身汗毛直竖!
“文远方才说什么?”
张辽见卫籍声音急促,不明所以,木然道:“某说伍德瑜之名必定在天下英雄心中流传,有何不妥吗?”
卫籍长舒一口气,心中明悟!
这便是他这些时日以来苦苦寻找的破局之法!
自从入雒以来,由于卫籍领着骑都尉官职,雒中士人皆以为他已投靠董卓,故而虽然他威震河东,可众人只当他是董卓爪牙,士族败类,并无人与其深交。
卫籍虽说面上云淡风轻,可内心中早已忧心忡忡,若是此刻效仿伍孚行刺董卓,名声必定闻达于世家豪族!
卫籍深吸一口气,正要对张辽言明此事,可他转念一想,此刻不过他一己之见,并没有完善的计划。
再加上他虽说张辽颇为投契,可人心难测,此刻显然还不到能与张辽托付大事的地步。
于是,卫籍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叹息,继而说道:
“哎……文远兄,我今日心神不定,改日再与文远叙谈罢!”
张辽见卫籍须臾之间脸色忽明忽暗,只当卫籍在董卓一事上与自己意见相左,竟生出些许失望:
“既如此,某告辞了!”
说着,张辽深深的看了卫籍一眼,便起身离去。
卫籍自然将他送到门外。
送走张辽后,卫籍即刻动身前往蔡邕府中,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带着蔡昭姬,做出一副前往岳丈家中探视的模样。
夫妇二人乘着马车匆匆赶往蔡府。
……
刺董之事,非同小可,卫籍平复心情后一直在脑海中推演事情的经过,蔡昭姬见卫籍在车中皱眉良久,有些担忧道:
“夫君为何心神不宁?”
卫籍摇了摇头,含糊的说道:“夫人无须担忧,为夫只是在想朝中之事罢了。”
此时此刻,卫籍终于了然,前些日子他也算是当局者迷,只想着如何与雒中世家公族结交,却一直忽略了最严重的事情。
眼下卫籍在这些世家眼中然已成为董卓爪牙,早已声名狼藉,又有谁会与他真心结交。
若是想要扭转局面,必须从根本出发,博得令天下世家敬佩的贤名,届时自然有人会来投靠。
与此同时,他也真正明白,为何不久以后天下诸侯要会盟讨董。
这些人难保没有此等心思,想要趁乱博取贤名。
卫籍呼出一口浊气,眼神恢复清明,眼下想这些还为时尚早。
刺董一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甚至前有伍孚之教训,恐怕到那时连同蔡昭姬都要跟着自己遭殃。
“还需从长计议啊……”
卫籍心中暗道。
至于是否会改变历史轨迹,卫籍倒不是特别担心。
况且,既然身在局中,卫籍要做的就不单单是顺应历史洪流,必要时也要推着历史向前走。
即便董卓在此刻身死,难道天下就不会大乱了?
卫籍并不这样认为,也许董卓死后会出现下一个霍乱朝局之人,即便抛开李傕郭汜不谈,就连王允不也是屠龙者终成恶龙。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或许最初王允并无此等想法,可当他诛灭董卓之后,独揽朝纲,是否生出这样的想法,恐怕只有当时的他才能回答,人心如是而已。
……
就这样,卫籍一路思量,没过多久便来到蔡邕府邸。
与往日不同的是,蔡邕作为雒中士子领袖,平日里府中宾客络绎不绝,诗文音律不绝于耳,可今日却一反常态,一片寂然。
卫籍皱眉想了想,固然有董卓僭位相国于御前杀人的缘故,怕是也有依附董卓为其授玺的缘故。
夫妇二人在门前下车,蔡邕连忙出接。
三人来到偏厅,一番寒暄过后,蔡昭姬自知夫君与阿父有要事相商,便福身而退,独留二人在偏厅中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