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铭义的小店虽然开张,但是生意却没有想象中的越来越好,热闹过几天,也就无九无幺的和麻将牌——平平了。整体来说,红石矶市场热闹一阵后也逐渐趋平趋冷,就如久病刚起的人突然跳起来奔跑,又能跑多远?虽然恢复了两条半街,可是生意却没有恢复多少。俗话说,瓷碗打碎了还原难,虽然赶走了日本人,但是歇业的市场如出笼的鸟儿,再也难以回头。以前习惯在红石矶做中转生意的,早已转到安庆、芜湖和武汉、九江,当年的寓公、官员和商贾富豪们,也没几个再回这个江中桃花源了。更要命的是,驻军很快就大变了性子,税点、税卡设起来,巡查队走起来。名义是巡逻实际是找茬搜刮,除了没向船上开枪打炮,没滥杀无辜、欺侮妇女,别的,呵呵,那就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了。所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恢复的两条半商业街也没有维持多久,市面上不仅没有昔日的繁华,很多守店的却在门口晒太阳、喳起白话来。
开店之前,丰铭义曾把丈母娘不买船的理由说给十四佬听,丰彰德觉得也有道理,便也打消了再买船的打算。其实丰彰德家底子还是很厚实的,只是外人不知底罢了。从他曾祖父到他父亲,勤劳节俭又不露财,再到他自己这一辈,家中睡床地下已经埋了可观的黄货。丰彰德默想着林寡妇和翠儿的话,觉得开店也不是最保险的。看看现在开店的吧,不也是经不起动乱,经不起鸡飞狗跳吗。说到底还是田地好,只要不卖不糟蹋,那就不会自己飞掉,尽可以一代代传下去。他的性情虽然偏温和,却很有决断,想定的路就会坚定而扎实的走下去。
红石矶本来就少田地,所以做生意、跑船和当公差的多。但凡有点钱的,也只买个两亩三亩田地,无非是为保持耕读传家或是灾年救急。即便是田地比较多的洪家和余家,一家充其量也就四五十亩。周边农村的土地状况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丰彰德要想一次买三几十亩甚至五七十亩田地,那可比吃龙肉还要难了。
毕竟是跑码头的,脑子活络,丰彰德想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到东面的江汊上。红石矶东面俗称“十八汊”,属于古红石矶港的一部分。现在通江支汊里水流不畅,水边荒滩上容易惹上大肚子血吸虫病,所以一般人并不把眼光放在这些汊口上。日本鬼子进来不久,阮家旺就曾把主意打到小黄土咀北边江汊。因那个江汊属于军事管制区域,他想花一笔钱从鬼子手里买下来,在江汊中段挑圩拦水,将圩里面改成水田,圩外面仍然留给鬼子。这事如果做成,轻松就能恳出六七十亩水田。只可惜,鬼子不但不答应,还差点把阮家旺给挑了,说那是军事管制区,谁也不能动,八嘎的谁动就死啦死啦的有。阮家旺的这些经历,丰彰德是知道的。但是现在已经光复,日本鬼子被赶回了东洋小岛。如今当政的是蒋委员长的国民政府,他丰彰德又是国民政府的子民,阮家旺之前没走通的路子现在可能通了。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他想着这条路子的时候,阮家旺已经跑过东流县好几次了。
鬼子一投降,阮家旺之前的心火就又升腾起来,便找了东流县政府。刚开始因为政府忙着接收,管事的都在推,跑了两次没下文。第三次上县城的时候,官员们接收的事基本尘埃落定、物有所归了,他给传话的送了礼,终于见到了县长。县长听说要拦圩造田,先是提不起精神,当听阮家旺问需要多少钱才可以买下那个江汊时,便忽然又热心起来。县长给他叫坐沏茶,仔仔细细的询问,末末了才说要和下面管事的商量一下再答复。阮家旺是个精明人,心知这县长可能是要他送礼,便连夜取了一百大洋送到县长府上。心想,江汊是无主的,明面上要多少钱买下来,那不是县长一句话嘛。哪知道他第二天去找县长,县长却没事一样不提这事,这可把他急坏了。一想,是不是送少了呀?他咬咬牙狠狠心又加送了一百大洋,可县长还是打哈哈,逼得他只好把话问到了位。县长深不可测的看着他,似乎很无奈的说:
“阮先生呐,下面很多人都不同意,我也是难呐。参议们说,你要是拦那个圩,起码要向县里缴纳一两千大洋的水面钱,不然的话...”
我的个老天爷,还要一两千块大洋!法币已经贬到了脚趾头,大洋多金贵呀,一千块都能买几条人命了。问题不仅是大洋金贵,阮家旺也不想做这个冤大头。拦圩的人工和材料费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呢,别到时候豆腐盘成了肉价。县长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便上前拍拍他肩膀说,这样吧,我也是看你人不错,懂人情世故,给你想个两全的法子如何?阮家旺问是什么法子,县长说你也不要只拦尾梢了,再出一千五百大洋,我把那个江汊全划给你。阮家旺说工程量太大,他根本没那么多钱撑事。县长就提示他可以找人合伙,两家不行就三家四家五家,只要合股的人多,还怕拦不成田?他说:
“哎呀,能有两百来亩吧?多好的地方,听说水下的泥巴都是黑的,那是肥呀!”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县长说,只要阮家旺再拿一千块大洋,整个一条江汊就是他的了。阮家旺心算了一下,统共出一千二百大洋,虽然可以拦一百几十亩田,但是拦圩的人工和材料肯定是一大笔钱。临江的湖田怕水,想想觉得还是不怎么上算。可要是不依着县长吧,先前送出去的二百大洋就是水里撒尿白费了。找县长要,无异于洞里拔蛇,肯定拉不出来。想想红石矶周边买田买地的难处,他也只好答应回家拉人合股,等约足了人再来交钱。
阮家旺是阮家族长,今年五十四了,在他老子临终时就发过誓,一定要让阮家发起来,和丰彰文比个财产高低。他老婆娘家在十八汊对面,两个舅老爷也都有些钱。俗话说,烈不过干柴火,密不过郎舅亲,阮家旺和他们自然很是亲近。合伙的事最怕互相背心,弄不好就鸡飞蛋打甚至成了仇人。从这方面说,孩子母舅起码不会害他,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看在外甥份上啊。他一跃起了床,连夜找到两个舅老爷,果然一拍即合。三家当场约定,阮家旺出五成,两个舅老爷各出两成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