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远这几日忙着应付杭州地界的各路人士,可谓是分身乏术。慕江轩身为江浙巡抚,监管织造,他还在世时是杭州地界上人人都想巴结的贵人,他如今去了,余威犹在,先不说杭州衙门、巡抚衙门里的人皆是他心腹。光是靖勇公府这个外家,就足以让人眼红,巴巴地想上来与靖勇公搭上线。
因为慕晴泠是从京城回杭奔丧,所以慕江轩已经停灵半月。如今慕晴泠归府,俞文远主理丧事,慕江轩出殡一事便再不能耽搁。俞文远到了杭州不久,杭州知府周庆年便送了名帖,邀俞文远过府一叙。
周庆年是新帝登基那年恩科出身的举人,当时慕江轩还未外放,周庆年拜在了慕江轩门下,称慕江轩老师。一直以来慕江轩在官场上对周庆年也多有照拂,周庆年感念老师恩情,慕江轩走后打理丧务十分尽心,如今一应事务都要交回给俞文远了,便特地请了俞文远到府上详谈。
周庆年是寒门子弟,家里虽有薄产,但供到他恩科登榜,已经是捉襟见肘。等到他出任知府,又是在两江富庶之地,周家才算缓过劲儿来,有了些官家气派。
如今因为自己老师的身后事,有机会跟靖勇公府的继承人说上话,周庆年早几天便嘱咐自己的夫人务必尽心准备。俞文远虽是靖勇公府的继承人,但身上没有官职也无功名,到了周府也不拿王侯公子的架子,进退有度,让周庆年更起了几分结交之心。
周庆年将这段时间慕府的外事细细跟俞文远说了一遍,又拿来账本交托给他。想了想,还是说道:“老师只有一女,以前每每谈起,疼爱之意表露无遗。慕家主家虽然人丁不兴,但是旁亲却多。老师在世时也时常帮扶,升米恩,斗米仇。别的事老夫都不担心,只怕有些人被钱财迷了眼,生了些歪心思。俞公子身为慕姑娘表兄,又是靖勇公府的公子,如今慕府上下,就全靠你了。”
俞文远心道,果然慕家旁支的嘴脸已是人尽皆知。慕晴泠当初在船上的推测已然坐实一半,剩下那一半……
“周大人放心,晴泠是我表妹,来时老爷、老太太他们也都嘱托过了,如今让姑父入土为安才是正经事,等忙完了此事,若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找上门来胡说八道,我靖勇公府也断不会让人欺负。”俞文远面上不显,客气回道。
周庆年见俞文远这样说,面上虽然放下心来,但眼底却还隐隐有些忧愁,“如此甚好,如今府上事忙,我也就不多留公子了,等老师的丧事完毕,公子一定给周某人一个机会,好让周某以尽地主之谊。”
俞文远站起身来,临去之前,俞文远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我素来听闻苏杭乃鱼米之乡,百姓富庶,风景如画,许多名仕大儒都爱在这里开堂立学,周大人,可是真有其事?”
周庆年身为杭州知府,杭州本地开设学堂,引导读书风气也算是他的一项政绩,说起来便多了几分自豪之意:“这倒不是言过其实,特别是杭州,读书风气鼎盛,学子芸芸。光书院就有三大九小之众,其中不乏名师,朝堂之上也有不少苏杭出身的才子。当然,与京城是比不了了。”
俞文远心中自作打算,行至影壁前,俞文远辞别周庆年,带着人上了马车。周庆年等到慕府的车马行出长街,才转身回了正堂。
周庆年的夫人刘氏从内院出来,见周庆年面带愁绪,奉上茶有些好奇地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不是与俞公子相谈甚欢吗?怎么看着有些愁眉不展?”
周庆年接过妻子端上来的茶,也不喝,随手放到一边,说道:“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不知这靖勇公府,对慕家小姐来说,是不是个好去处啊。”刘夫人嫁给周庆年十几年,娘家不显,对有些事看不太通透,只道:“靖勇公府那可是国公府,又是慕小姐的亲外祖家,怎么能不是个好地方?总比慕家来得好,不是我爱说嘴,只是慕家如今的这些亲戚,可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就差在脸上写上明抢两个字了。”
“慎言。”周庆年看了看刘夫人,言语里也没多少警告的意思。想到那些慕府宗亲,他也颇为看不上。
“哎,你懂什么。虽说是外祖家,又贵为国公,可到底是外祖,沾了个外字,还是有些不一样了。”周庆年说道。
刘夫人见周庆年面色深沉,又想到自家的情况,便探身拉住周庆年的袖子,轻声说道:“老爷既然心有担忧,为何……为何不干脆将慕小姐说给彬儿呢?咱们家受了慕大人恩情,肯定不会亏待慕小姐,彬儿若能娶了慕小姐,将来的前程也错不了。对咱们家,也是有益无害不是吗?”
周庆年看了看刘夫人,将自己的袖子从刘夫人手里扯了回来,瞪眼说道:“少做你的梦,你当你那儿子是什么宝贝,能配得上人家?”
周庆年与刘夫人十几年夫妻,有时虽也遗憾刘氏见识短浅,于正事上帮不了自己什么,但好歹刘夫人掌家是一把好手,也不爱生事端,所以对她还算满意。更何况刘氏入门之后,给他生了两儿两女,大儿子周彬如今读书颇有成绩,在学堂很得老师喜爱。
十几年风雨同舟,周庆年夫妻俩感情不浅。刘氏被周庆年驳了回来,脸上带上了些不满,轻声说道:“慕小姐再千娇万贵,如今慕大人走了,她一个独身小姐,能有什么倚靠?你也说了,外祖家毕竟是外祖家,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是怎么样呢?咱们家虽然门第不显,但您正当年,日后升迁也有望,难道还能辱没了慕小姐?再说了,彬儿论样貌论人才,哪里又差了什么呢?我这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
周庆年叹道:“你啊,你只道慕小姐没了父亲成了孤女。可你怎么不想想,慕府祖上勋贵,到了老师这里虽说没了爵位,但是老师是钦命巡抚,简在帝心,说一句世家不为过。慕小姐生母又是靖勇公府的大小姐,去了京城,慕小姐便是王孙公子也是嫁得的,轮的上你?这样的人家,是我们能攀得上的吗?更何况……”更何况俞家能让慕晴泠外嫁吗?想到自己一直忧心的事情,周庆年声音也低了下来。
见刘氏还是一脸不忿,周庆年摇了摇头说道:“算了算了,彬儿的事我心中自有打算,你别操这些没用的心。慕家那边你看着点,有什么要帮忙的万不可怠慢。就算不结这姻亲,我是老师的学生,借这次机会与靖勇公府牵上线,来年进京述职,于我也大有助益。你万莫因为这些女人家心思,误了我的大事。”
俞文远回到慕府,短短歇了口气,便遣人去了客院通报请见。萧岚洺在慕府小住这事他一回府就得了信,萧岚洺不同其他人,这位小王爷行事随心,在京城难得见到一面。如今到了杭州,却有机会结识,对俞文远来说,算是一个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