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来华晨之前，车间里传着顾欣茹的闲话，无非是夫妻不睦，红杏出墙之类，对于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林杉从来不信，除非自己亲见。
八个月后，田嘉木找林杉请探亲假。他回到内地后，内地驻疆人员中疯传：田嘉木这次回家办完了离婚手续。房子与女儿都归顾欣茹，女儿上大学期间，他要承担生活费和学费。相当于净身出户。
田嘉木离婚不到一个月，与何春花领证结婚。两人在WL县“回宴农家”，热热闹闹地请了几桌喜酒。来者皆是内地驻疆人员。
那时的华晨纺织，晨曦初绽，其道大光，大家尚在梦幻泡影里，没事还想找个事聚众饮酒，适逢好事，更是大力捧场。
何春花原系细纱车间轮班长，管理能力平平，后转为轮班帮教老师，相当于带学员的操作辅导工，田嘉木是仓储科科长，老邬的老婆余晓莹，在他手下干库管，但她这个库管能指挥动田嘉木。
老邬爱听枕头风，对媳妇说的话言听计从。他甚至在多种公开场合夸媳妇：自从她干上库管后，清理废旧物料变现多少钱，管控机配件成本节约多少钱，仿佛整个华晨纺织的家业，是他两口子打下的一片江山。
事实上，她媳妇每年必休两次长假，一是大学暑假期间在家陪儿子，二是春节期间在家陪老人。两次探亲加在一起，她全年竟有近四个月不在厂。老邬还夸她，大家面上无动于衷，背地里都撇嘴。
仓储科有仨人，她不在岗，田嘉木得分担更多工作量，心里本来就有气。余晓莹若安之若素还好，但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还时不时吹枕头风，隔三差五把田嘉木编派一顿。
老邬就让企管副总邵青云“修理”田嘉木。没成想，邵青云与田嘉木私交甚笃，俩人常在一起推杯换盏，所谓“修理”皆清风过隙。老邬给他穿小鞋，被田嘉木获悉后，更增一重恨意。
碍于老邬之淫威和邬夫人的窥视，田嘉木在华晨过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极度苦恼时，还向林杉提出过辞职的意向，被林杉好言劝住。
以上那些算作私怨。
真让两对夫妇结下私仇的是何春花办退休。何春花劳动关系在壹棉。按佳德集团当时规定，何春花办退休，华晨纺织需将所欠保险费用打给壹棉，大概为六万元左右。华晨不打钱，壹棉不给办退休。
何春花三番五次催老邬打款，老邬总推说账户上没钱。何春花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她也有泼辣的一面，个人利益受到威胁，爆发的能量很大。她与老邬急赤白咧地闹腾了一天，愣是把老邬逼得用自己的钱垫付壹棉保费。
自此老邬恨上了何春花夫妇。与林杉谈话间，试探性地露出拟辞退何春花夫妇的暗示，林杉装作听不懂，对此不予理睬，老邬碰了软钉子。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老邬对林杉讲，何春花在细纱车间也干不了什么，不如把她调到食堂帮厨，当时食堂承包者是常炜，看透了老邬拟将何春花扫地出门的心思，坚决不同意，这事没做成。
老邬秉性如此：他认准的事，不管公事私事，好事坏事，大事小事，具有死缠烂打的耐力，“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的韧性。
他再次找到林杉，冠冕堂皇地讲了一通大道理。“何春花已退休，不具备现有岗位胜任力，要给她降工资。”到了这个份上，林杉若再阻挡，估计老邬会急眼。
有阵子何春花血压居高不下。林杉以此为切入点找到何春花，对她说：“为你身体着想，不宜再上夜班，不行今后你光上白班，这样利于调养身体，但工资要拿下叁仟元驻外补贴。”何春花欣然同意，但仇恨的种子亦落地生根。
她又坚持干了半年。田嘉木母亲患病卧床，田嘉木工作脱不开身，让何春花回家伺候母亲，代为床前尽孝。自此内地驻疆人对何春花刮目相看，觉着田嘉木找对了人。
何春花返回华晨纺织后再没上班。有时也闲得慌，后纺车间割纱巴的缺人手，车间主任私下找她帮忙，她偶尔过去干上半天，权当活动胳膊腿，挣钱不挣钱还在其次。
何春花闻听老邬辞职后，把老邬堵在办公室里要借款。她与田嘉木放在华晨纺织的借款为叁拾伍万，其中有拾万是去年春节前老邬签过字，答应“下个月”给她的，历经八九个“下个月”，直至华晨易主、老邬下台，她手里仍攥着那张老邬签过字的白条。
新仇旧恨，何春花一想老邬就来气。
他今日复明日地把自己敷衍了八九个月，钱没兑现，自己却闷声不响地卸任了。老邬说，“我现在已经不是总经理。你借款的事情，我已与钟总交接过，他会安排还你钱。”
何春花在老邬办公室大吵大闹，几乎是对着老邬破开大骂，她尖厉咆哮的声音回荡在楼道里，林杉关着综合办的门在房间里都坐不住。
老邬擅长的就是忍者神龟，尤其想想再挨过去几天，与钟宇杰办完交接手续，即可一了百了，逃离这是非之地。
钟宇杰坐不住。打电话让林杉和易金过去看看，帮着劝劝。俩人进去后，何春花正在声讨老邬，林杉细听，都是杂七杂八的事，有的道听途说，有的确实有此事。
何春花说：“想当年，你多么瞧不起我们这些壹棉人，张嘴闭嘴：怨不得你们壹棉垮了，看看你们的工作表现，就知道壹棉怎么垮掉的。我给你说，壹棉垮掉是蠹虫们糟蹋的，跟工人有嘛关系？华晨纺织垮了，是你邬良智糟蹋的！
当年你怎么笑话我们，现在就有多打脸。看如今你们佳德烂成了嘛样！孬好，我们壹棉人还能正常退休，你们连给职工交保险办退休的能力都没有。
全华晨都知道：副总的机票你都不给报销，你媳妇的机票却能报销。难不成你媳妇的级别比副总还高？给朋友随礼的钱，伍仟，叁仟，贰仟，你都在公司报销。你家花的钱都能在公司报销？让我说，华晨就是让你这么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搞坏了！”
林杉和易金看她越说越不像话，好说歹说，连拉带扯，把她劝到易金办公室。
易金办公室里何春花仍骂不绝口，又骂了一小会儿方停下来，仨人开始小声说话，说着说着都笑了。
林杉和易金同时向何春花伸出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