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以恒怎么也没想到言絮会帮他,并且将事态加重到“后宫干政”这样严重的程度,直逼帝王家心中的红线。
据他所知,昨日的事情便和这个有关。
他看向言絮,心中不知为何多了些古怪,仿佛他透过她那双干净的眼睛,进入另外一个时空,看到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明明暗暗的烛光,深深浅浅的光影,跃动在僵持不下的三人中间。流动的光转动在几人面庞之上,显出不一样的神色。
言絮知道自己不过上下嘴皮一碰便偷换了概念,也只能唬住面前这几个涉世未深的小孩,若真让她对上那些久居深宫的人,她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你住口!好大的胆子!”江凌被言絮激得顾不得一点形象,伸出手指向言絮,“休给我们江家扣上这样一顶帽子!这种责任你担待得起吗!就凭你这句话,日后你若落到我手中,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好啊。”言絮眼角上挑,眼神似刀,漫声道:“江家人好有本事,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江山是姓李呢?还是准备改姓江了?”
这话一说出口,连一向心直口快的南蓉都倒吸一口冷气,正准备拉拉她的袖子提醒她隔墙有耳,但是她看见言絮半边脸隐在阴影中,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我倒要看看江家手段如何,教养又如何,竟然教出这样一个口不择言嚣张跋扈的人。”
祁以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见江凌听不得逆耳之言又要发作,已经做好了保护两人的准备,太子李琮刚好从殿外进来看到这剑拨弩张的一幕,于是轻轻拍了拍江凌的肩膀说了句“阿凌,别闹了”,江凌原本气得涨红的眼睛才逐渐清明下来,但眼中的恨意却难以掩饰。
祁以恒见来者是李琮,做了一揖:“太子殿下。”
李琮颔首道:“江凌年幼,心性不佳,祁世子见谅。”
祁以恒敛眸,他深知李琮如今与他交好,对他这般客气,不仅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伴读,更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军功赫赫,太子要登大统还要有所倚仗。
这么做,不过是为他的前程铺路罢了。
江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温言絮,你最好祈祷你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中,不然迟早让你生不如死。”
江凌说完转头就走,李琮对言絮等人微微颔首,带着皇室的威严和尊贵,不露一丝傲气,却颇有风骨。
祁以恒目送李琮和江凌走远,看着言絮和南蓉坐下,仿佛刚刚无事发生一样,但他的内心仿佛有了一丝松动,原本禁锢他的囚笼外壁多了几道细如发丝的纹路,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奔涌而出一样。
祁以恒半蹲在言絮身边,见她在纸上绘出一道墨痕,气势如大江奔腾,开口问道:“我可以在这里听一下吗?”
言絮抬眼,看着他笑道:“世子请。”
凉州城
西北的秋天草木枯黄,羌笛送来的是一声声断骨愁肠,罡风卷起的不是枯叶,而是漫天的黄沙,塞北种不出国色天香的牡丹,却埋葬了无数鲜艳的生命之花。此时西风刚停,黄沙还未散尽,祁运率着十几名猛将站在城楼上驻足查看。
凉州城是西北要塞,也是北梁与大辰交换商品货物的必经之路,更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因此祁运不敢放松警戒,将祁家军两万精锐布置在了凉州城内外,一来是常备守军,以防外扰;二来是攘内平奸,护城安定。
此时正值秋收末,边城正是不安分的时期,但是仍然有不怕死的商队,偷偷拿着新粮去换胡人的快马和弯刀,再转手卖进中原,大赚一笔。
他们最喜欢在黄沙漫天的时候偷偷出城,因为可以在风停时隐去驼队留下的脚印。
风一停,日头昏黄,夕阳将要沉下去几分。
祁运盯着远方,眉头紧皱,将近二十天过去了,怎么还没传回来消息?
难道他们还没有找到汾阳王的具体位置?
难道……
祁运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黄沙渐渐散了去,日头也已偏西,大漠的晚霞琉璃光转,飞卷流云,巨日从远处山丘渐渐下沉,橙红血色之中突然多了一个黑点,不断放大着。
“侯爷,那里有人来了!”祁运身边的一名将士指着那黑点高呼一声,祁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沉声道:“开弓。”
他短短二字话音刚落,城门上二十几人利落地挽弓,表情凝重。
箭在弦上,令出即发。
祁运伸手取来了挂在一旁的鎏金弓,一支羽箭搭在弦上,挽弓如满月,瞄准着奔来的那人,一双鹰目像是发了狠的,隐着嗜血的光芒。他周围的将士们也立马搭弓拉箭,齐齐对着那一人,若是那人有什么举动,定将他射成筛子!
祁运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发间已经可见根根清晰的白发,他所想的不过是护一方安定,在这个时期,他不可能放松任何警惕。
马上的那人死死拽着缰绳,手臂高举着,身子伏得很低,祁运离得很远所以并不能看不清那人早已血肉模糊,鲜血从口鼻中涌出,后背上插着一支快要没入心脏的金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