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无法不关注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小艾,这个初三从后半学期开始闯入他世界的男孩,因为他的热情、鲁莽、发展到后期的纠缠,让她烦心不已。好在后来姑夫的强力介入,小艾才被迫和她中断了联系,但是有关他俩的各种不实消息已在同学间慢慢传播开来。
陈香第一次有了如此重的心事,倒是后来听说此事的母亲宽慰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慢慢就会好的。
这是让陈香温暖了很久的一段话。作为妇产科的大夫,母亲的世界永远忙碌,忽然停下脚步关注一下自己,实属不易,何况,她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是长年卧病在床的小姨,长时间的感情疏远,陈香已经失去了在她面前撒娇的勇气。
在陈香目光所及的亲人里,不但养母是忙碌的,长年在外出车的养父也是如此,大上自己3岁的姐姐一直活在她精彩的世界里,而自己的亲生父亲更是长年奔波在外,只有年节才能见上一面。
陈香曾经努力表现着,希望在他们的世界里留下自己的位置,也努力按照大人们的标准要求自己,在这个看似安定却心里空旷的家里,在大人们习惯于金钱和物质的关心自己的方式里默默成长着。
初中生活给她打开了一个丰富多彩的外部世界,带着混乱和躁动,看到班上的王妍和罗勇的大胆、叛逆地搞着对象,陈香这时才深深感到,自己和他们的最大区别竟是心里的那份底气。
王妍和罗勇是陈香的初中同学,罗勇还是孙少华的亲戚,这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那时的陈香常常这样问着自己,如果自己是他们,养父母会怎样想?或又极端的想,如果自己遇到了那份感情,大人们愿意咋想就咋想吧。
琼瑶的小说看多了,这种想法便时常在心里萦绕着。
而那时,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王妍后来对陈香说:你把自己包装的太严了,冷的让人望而却步。
是吗?不严的标准是什么样?我的青春年少并没有拒人千里之外呀?
甚至包括小艾。
或许,没有社会青年放学路上对自己的骚扰,同班的小艾永远也不会出现在陈香的世界里。
她不知道,青春期男生的荷尔蒙在异性面前会忽然爆表式的增长。小艾就是这样,在陈香面前,他不畏惧比他大上几岁的社会青年,甚至动员起整个初三的男生去追打骚扰陈香和王妍等一同放学回家的社会青年,至少说明他还是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并不是百无是处。
陈香的心那时着实懵懂了一段时间,然而很快就退却了。
她不喜欢小艾的躁动和充满动乱打打杀杀的现实世界,童年六岁时的经历让陈香一生的心里都对动乱有了深深的阴影。
那是1979年的年初春,正值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打响前夕,整个延春城里弥漫着不安的气氛,从县城到乡村,经常能看到随时都能看见背着行李、准备乘车疏散到内地的大人和孩子,几更让陈香感到恐惧的是,她经常能听到私下议论的大人们谈起的街面上抓获准备搞破坏的特务的消息。直到一天傍晚,身着军装扎着武装带的父亲突然匆匆赶回家,和母亲简短的说了些什么后,抱着她坐着吉普车来到了城北的大姨家。
“以后,这里就是香香的新家了,这是你的新妈妈,新爸爸。”父亲说。
“爸爸我不去!我以后在家会照顾自己的。”陈香从大姨的怀里拼命挣脱出来,嚎啕大哭着双手拽住父亲的衣袖不放。那一刻,她看到了父亲后来称之为姑夫的眼里流下的泪水,也是她记忆里的唯一一次。
那段时间,紧张忙碌的大人们进出家门时的脸上表情都是绷紧的。躲在炕角的陈香努力猜想着他们在忙碌着什么,实在不理解他们为啥总把“老毛子”这个词挂在嘴边,那是一种什么都能让大人们这么恐惧的动物啊?会不会突然在大人们不在家的时候砸开窗户出现在家里面?到时候我应该怎么办呀?
也是那段时间,一次次望着大人们离开家门把自己锁在家里后,总免不了偷偷的大哭一场,她还不敢大声的哭,真的怕极了会因为自己的哭声引来老毛子把自己抓走。可是,有时她也想不开,为什么比自己只大上三岁的这个家里的姐姐一点也不害怕呢?
直到有一天,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个想法向这个姐姐问起,姐姐也不太明白地告诉他:老毛子说的是在咱们县城北面那个很大国家,那个国家的人浑身都长满了黄毛,他们准备打过来抢咱们东西。
“城里人都跑了,咱们为啥不跑呢?”陈香接着问。
“咱们应该最后跑。”姐姐想了想说。
“不会再把我扔下不管吧?”充满恐惧的陈香忍不住哭着问。
“不会的,不会的。”这时候,陈香看到听见他俩对话的新妈妈快步自己身边,一下就把自己抱在怀里,哭着说。
这是在陈香记忆里,养母最温暖的一次怀抱,每当回忆童年,稀释着自己养母近乎刻板严肃的固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