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霖道:“随你!你打扮好了,由着我看够就好了!”
长安温存一笑,解下来那件旗袍纽扣上挂着的一只装着茉莉花粉的荷包,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女为悦己者容。”
春霖从后面搂住了她的纤腰,刚要开口说什么,却猛然想起了什么。他立即松开了长安,讪讪的道:“天凉了!晚上多盖一床被子。我去书房里看会儿书。”说完,便耷拉着脑袋出门了。
长安的手里捏着那只蝶形的白底荷包,心里惘惘的。每天晚上的时候,春霖准备打地铺、而她准备进里间屋子休息的时候,都是俩人一天当中最尴尬的时候。名为夫妻,却不能共枕,实在是苦恼。这会儿,长安眼瞅着那只白底的荷包,觉得那象征处子的白色简直太刺眼了。偏偏还有白霜似的月光停在小荷包上,把赤裸裸的嘲讽又深刻了一笔,简直是糟蹋人。
长安把那只白底小荷包丢在了衣柜深处。她关上柜门,倚靠在柜门上。偏偏柜门也被漆成了奶白色。她的窈窕身影映在上面,活脱脱的贴着处子的标签。她的心里再次惘惘的。不过,她的心里升起了一个念头。春霖的病有起色了……这是医院里的洋大夫说的。那虽然是星星之火,可毕竟打破了原野深处的黑暗,是希望的影子所在。长安的心里养着那几点星星,盼着有一天能迎来燎原之势。到那时,春霖的病好了,他就可以和她恩爱了。
春曦正把自己锁在房里。他发着脾气,刚刚把一只碍事的木椅踹翻了。今天的事情,他简直觉得太荡气回肠了。先是在许家被许凝萃彬彬有礼的戏弄了一场,紧跟着又在欢喜月戏班子里被母亲胡闹了一场。他简直觉得今天像是把一辈子的生老病死都过了一遍,就是那么的沉重!
许家的事情分明怪罪母亲。要不是她听了槐园的奉承话,她也不会害得他今天出丑,白白的让许凝萃占了便宜。戏班子的事情更是怪罪母亲。他竟然丝毫没有防备!他哪里能想起来母亲会临时杀到戏班子里,逼着细烟在变相的卖身契上面签字画押呢!
他郁闷的躺在西洋钢管床上,身体随着海绵垫子上下弹动了好几次。那阵弹动简直让他觉得如同浮游在海面上,浪打浪,浪推着浪,一个劲儿的把他往狰狞的深海里吸。他即便没有淹死,也去了半条命!赵凝萃自以为是的世俗,苏细烟慷慨激昂的斗志,曹太太凌厉癫狂的不讲理,如同交织澎湃的海浪,简直能要了他的半条命!
他翻来覆去的,好几个回合,总算让自己的心沉寂了下来。那咆哮着的海浪声渐渐退却了。他静静的想,决定立即去物色一处像样的宅院,最好还是一套独门独户的花园洋房。他要和细烟在新房子里拜堂成亲!在香港留学的时候,他竟然抽空跑到澳门去摇骰子。手气好的时候赢了不少钱。那都是他的私房钱,瞒着苏细烟,一直把握在他的手里。如今满打满算,要是想在上海滩上买一处花园洋房,那简直还差的远着呢!
春曦猛然坐起身,气喘吁吁。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可也没有掩上那面厚重的枣红色的金丝绒窗帘。有月光钻进了蒙着秋霜的玻璃窗。虽然是一团凄迷的光,可毕竟能隐隐绰绰的照亮他的脸。他的眸子里扑闪着明晃晃的光。他的心里动了主意,甚至可以说生出了邪念,他准备偷家里的东西,变卖后凑钱买花园洋房。
当然,他的心里是存着极大的愧疚的。因为,他毕竟是个男人,曾经在母亲,哥嫂,师父的跟前发过誓,他要自食其力的养活细烟,要她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那时候,他的豪迈简直可以感天动地。可这会儿,他却猥琐的失去了斗志。除了靠家里,他还能怎么办呢?
曹太太的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他虽是香港回来的留学生,也能找的到事情做,比如在学校里教书,在报馆里做编辑,或者做些小买卖,可每月只能赚到杯水车薪,何年何月才能买到花园洋房呢?
所以,春曦只能变成一个没有骨气的人,偷盗家里的珠宝首饰去变卖。当然,他这么做,也是可以被世人所原谅的……为了让心爱的女人过上舒服的日子,所以不得不抛开道德枷锁和豪言壮志,猥琐的变成跳梁小丑。
晓儿正在房里哭哭啼啼的。她如今心情平复了,回想起刚才盛气凌人的和曹太太吵闹,简直是傻的可怜。她白白的丢了这里的事,即便回到老家,还不是照样要找事做?曹家是豪门望族,巴心巴肝盼着来这里做事的人多了去了!她走了,曹家照样是曹家,新来的丫头照样做事!这世上缺了谁不可呢?
张妈的心里也正后悔着呢!她跟着闹了一场,实在没有意思。本来嘛,她和晓儿无冤无仇的,可她竟然把晓儿逼走了。这实在是天理难容!可谁让晓儿像是吃了枪药似的,没大没小,对她指鼻子上脸的骂呢!祝妈的心里其实是偏向晓儿的。她正在晓儿的跟前苦劝着,根本就不搭理张妈。
晓儿终于哭够了。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窗户上掩着一道蓝色的布帘子。上面白花花的一片,像是雪似的。黑漆漆的天幕上的月亮越发的光洁了。窗帘上的白月光也愈发的亮了。那分明是白月光,可晓儿却觉得那是雪光。她的心里正落雪凄迷。
翠喜收拾完了桌子,在厨房里洗完了那些油腻的杯盘。她料想着晓儿肯定要哭闹一晚上,所以压根就不想回下房里歇息了。好在,客厅的沙发上能睡人。她决定在沙发上委屈一夜。等晓儿滚蛋了,她就可以回下房里歇息了。她既然拿定了主意,便悄悄的回到下房里。她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听到张妈正喋喋不休的劝着。竟然没有听到晓儿的哭声。
她悄悄的推开房门,正好迎着晓儿的目光。晓儿坐在窗帘旁边,被凄迷的月光笼罩着身体。她的脸色惨白,像是正戴着一副白瓷面具。她的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是面具底下邪魔的眼睛。张妈和祝妈守在旁边,耷拉着脸,身影浸在没有月光的地方,黑黝黝的,狰狞可怖。
翠喜冷笑了几声。她虽然已经压低了嗓音,可因为屋里的沉寂,实在让她的冷笑声没有地方掩饰。那阵冷笑逼进了晓儿的耳朵里,她像是活了过来,抓起床上的一把扫帚似的拂尘,对着门口就丢了过来。翠喜机灵的躲开了。那把拂尘正好砸在了房门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紧跟着便是嘎啦的落地声。
翠喜没有搭理晓儿,抓起自己的被褥,一溜烟的出了房门。房门还没关上,又是一声闷响传来。这一次,晓儿丢过来一只景泰蓝纹丝胭脂盒。那是翠喜用的胭脂盒,里面盛着的大红色的胭脂粉撒了一地板。翠喜眼瞅着地板上那团狰狞如血的大红色,恨不得能冲上去和晓儿拼命!可是,她忍了忍,顺手带上了房门,骂了一声难听的,随即便一溜烟的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