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时别无他法，只能够硬着头皮，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刚才他站的位置，提高音量，对着潘凤霞大喊。“你二儿子问你！有什么愿望没有！”

这句话出口之后，潘凤霞还是像之前一样站在那里，跟没开机似的，不过程小时已经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内心的恐惧被削减了起码六成。

这位奶奶应该只是纯粹的反射弧很长，反应比较慢而已。

嗯，非常奶奶的状况。

想通了这一点，程小时是真的不太害怕了，对方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寿终正寝了的，有点反应慢的老奶奶而已，都没什么怨气，有什么好怕的呢？

“愿望……愿望啊！”检索到关键词，潘凤霞这个人机总算有了点别的反应，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表情变得有点惭愧和难过，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让孙汉……画画。”

让孙汉画画？

“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程小时问道。

潘凤霞站在那儿，有点不安的绞着手指头，程小时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潘凤霞反应过来要多久，在他数到一个数字的时候，她开口了，只是比以往她反应时间要长得多，估计还包括了犹豫的时间。“我以前……不让他画画。”

“因为他画的丑。”潘凤霞慢慢的说着，实不相瞒，程小时听到潘凤霞所说的第一句话，就已经大致猜到了这个故事接下来的发展，但是看着老人在说出第一句话之后，脸上释然了很多的表情，于是很有礼貌的静静等待她倾诉完自己的想法。“画点山儿水儿，花儿鸟儿，画的不怎么样，出不了名，养活不了自己，还没什么用。”

“所以我不喜欢他这样。”

“阿汉很乖，我不让他再画画了，他就把那些东西放下，乖乖的去上学考研，然后就出国了。”

“出国了之后，就很少回家。”潘凤霞说到这里语气带着些许幽怨，但更多的是自责。“连我死了，他都不赶回来再看我一眼。”

“奶奶你不要这样说呀。”程小时察觉到这对从小到大以来可能深有矛盾的母子之间有误会，赶紧出言解释。“孙汉很努力的在赶回来了，当他听说你生病的时候，买的是最近的机票呢。”

“只是……”程小时低下头，为这人力所无法挽回的遗憾而感到悲伤。“终究没赶上。”

“都不赶回来再听两句我要对他说的话。”潘凤霞这样说道。“我想跟他说了再走。”

“那么……奶奶你想对他说点什么呢？”

“我刚才不是对你讲过了。”潘凤霞有点诧异的注视着程小时，这人性化的动作，给她这个死气沉沉的魂灵增添了些许生气。“让他画画。”

“因为我突然明白了。”潘凤霞又低下了头，眼睛盯着脚底，不往程小时的方向看。也许她其实是在躲着自己的二儿子，顺便连同程小时一块躲了。“人，很快就会死。”

“在死之前所能做的，只有内心想要做的事情。”

“就像我死之前想做的，不过是吃一口一直想吃却没买的桃。”

“奶奶你说你想吃啥品种的桃，我到时候让你儿女他们给你供上。”

面对程小时贴心的问题，潘凤霞满是皱纹的脸上，展开一个小小的微笑。“10块一斤的大三喜。”但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就算我能吃到他们供的桃，那味道应该也不是我活着时候吃到的感觉了。”

“还活着的人也是这样的，过了一个阶段，做原来想做的事，也不是以前做这件事情时的感觉了。”潘凤霞平白朴实的诉说着这些人生哲学，程小时安静的听着，只觉得这些话蕴含着人生的大通透。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程小时曾经听到过柳唯说这句话，那时他还并不能理解这话的含义。而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人一旦经历了生死的门槛，就算是能够跨过去，获得新生，也会性格大变，更何题没有跨过去，迎接了死亡的人。

变得更加的通透，更加的包容，能够看开以前很多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