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开着桃花,昨夜有风雨,淡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无人清扫。
客房的窗户开着,执书的白衣男子在桌前坐着,望见商黎迈进院门,他神色无甚变动,仿佛入眼的不是许久未见的故人,不过一只蝶,一片叶。
商黎先打破沉默,因不满,话意略带讥诮:“怎么,不请老朋友进去喝杯茶吗?”
“京师的茶太浓,悦湘恐怕喝不惯。”
商黎闻言冷笑一声:“是,比起京师的茶,滁州的大抵索然无味,可入不了新科状元的眼了!”
颜典站起身,从屋中走出来,与商黎隔着一段距离,迎面而站。
商黎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今天来的目的,我爹说,你与他做了一笔交易,我想知道,是还是不是?”
“是。”
看他毫不遮掩避讳,一派坦然的模样,商黎怒极反笑:“颜子放,不管爹怎么说,我与采月都不信你是这种人,原来是我们看走眼了!”
“那在悦湘兄心目中,颜典应该是哪种人?违抗于我有恩的商伯父的命令,数典忘祖,抛家弃母,带同商小姐私奔的人吗?
商黎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不少:“是爹出尔反尔,想让小妹另攀高枝,可若是你们真心喜爱对方,就该再争取一点,怎可轻言放弃?更不该答应我爹的要求,拿跟小妹的感情做交易!”
商黎停顿一下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颜商两家有婚约在先,如今颜家衰败了,爹却不愿遵守承诺,这事是我们商家不对。”
颜典笑笑道:“悦湘兄错了,我心中并无半点怨恨。这世上趋名逐利,踩低捧高的人太多,在我们颜家落魄之时,商伯父还肯出手相助,对我们一家人多加照拂,我已经感激不尽了。颜家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婚约若是商伯父愿意遵循,颜典势必一生一世,倾尽全力照顾商小姐,若是这婚约商家不想再遵循,那也是情理之中,颜典自当退婚,绝不纠缠。”
“可你与小妹……”他少时常出入商家,与自己多年朋友,与小妹也可说青梅竹马,现如今不再以旧时称呼相称,只称呼商小姐,是坚定心意了吗?商黎心中焦躁,眼前之人,总是温和自持的模样,就算自己与他认识多年,也不清楚他在思量什么。
“我与商小姐,有缘无分。”商采月是个好姑娘,温柔乖巧的大家闺秀,若是能成为颜家的媳妇,他与娘都乐见其成。商充一直不曾提过退婚,也不反对他与商家兄妹来往,他只以为商充是默许了婚事,所以并未刻意与商采月保持过距离。可原来商充早打定注意要将女儿另嫁,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多说了。天下之大,自有良配,他不在商家眼中,商家却也未必在他眼中。别说他与商采月没感情,不想争,就算要争,现时现地又拿什么去争?横竖结果一样,不如选择最划算的方式放手。
话又说回来,商家兄妹竟然会追来京师,确是始料未及。若非早先刚有了被女人当面提亲的体验,他倒真的惊讶商采月有这样的勇气。
别人的勇气,于他却是大麻烦,一个麻烦不够,现下又来一个。
“悦湘兄说为一个答案而来,既已得到解答,不若早些回去,免得商伯父担心。”
“子放,我知你非无情之人,你明知道小妹对你情根深种……为何还要答应与我爹的交易,这样伤她的心?”事到如今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么?
反复纠结这个有意义吗?有时候他真不明白这些衣食无忧的少爷小姐整天在想什么,比起商家兄妹无聊的追根究底、无病呻吟,他倒觉得商充趋利负义的思维模式好理解得多。
“悦湘兄,很多事情是你想得过于复杂了。商伯父想与我颜家退婚,未必是出于你口中攀高枝的考量,当年结亲之时门当户对,现如今颜家落败了,良禽都知择木而栖,何况是人。一个做父亲的,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何错之有?我能体谅商伯父这片舐犊之心,也感念他对于颜家多年照拂,所以甘愿退婚成全。至于他推荐我上京应试,完全是出于与我颜家世交的感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扶助一把。你若非要将这种推举当作我答应退婚的条件,将这一切当作我与商伯父之间的交易,就未免将我们看得太轻。相交多年,恐怕该说失望的人是我。”
“子放,对不住……”是他气昏头了,只以为他为了前途愿拿小妹的感情做交换。
“当真不可挽回了吗?”这些年他早将他看作未来妹婿,也将小妹的一腔深情看在眼中,“既然你已中了状元,也许爹不反对了呢!”
“是否反对,悦湘兄何不尽快折返,亲自问问令尊?”看来滁州太守的目标,尚未向儿女挑明,一个小小的状元,商充又怎会放在眼中。
商黎点头,不死心问道:“你当真不见小妹一眼?”
“妇人情感充沛,行事容易冲动,不顾周全,悦湘兄该把握方向,思量清楚何种抉择真对令妹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