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维尔深吸一口气,屏蔽了耳边吊诡的絮语,紧闭双眼,冷汗顺着额角落下来。
不好办。身后......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那两只手也消失了。他突然想起那股自进待清观起便一直萦绕着的甜腥味。
幻术?很高明。无怪乎能把加比里俄都耍得团团转。自己都没察觉何时起便与现实脱节了......也不知春生他们中没中招。得快点破局。
摩洛维尔心一横,自无边黑夜里抽出双剑,猛地回身一挥。
背后什么都没有。剑刃穿过一片漆黑,似乎撞上了什么木质的东西。之后便是实木间相互摩擦的声响,紧接着轰然一声,被砍作两段的龛体碰撞向石板地面。
他迅速适应黑暗环境的瞳孔敏锐地捕捉到一缕荧绿的光。光源来自桌面。刚刚被阴风熄灭的蜡烛,此刻正燃着绿色的火。
耳边的絮语声逐渐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辨识的叫嚷声,夹杂着蜂鸣般的尖锐声响。
摩洛维尔紧攥着剑警惕地向后撤了一步。就见微弱的绿色烛火掩映着的地上神龛那一片狼藉的废墟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肩头一沉。又是那双手。
“回头。”又是那声音。
蜂鸣声愈来愈大,嘈杂的叫喊声冲撞着耳膜。摩洛维尔心跳急骤加速,头脑一片混乱。紧接着一股火气涌上来,狠一压腕,剑刃燃起紫色的火焰,反手紧握剑柄一个急转,回身便向后刺出去。
春生?
看清背后人模样,摩洛维尔出剑的动作一僵,脸上狰狞的神色霎时被疑惑与惊讶盖过去。还没等他反应,一个大瓦罐横空奔着他的头飞过来,啪一声,正中面门。瓦罐霎时被撞得粉碎。摩洛维尔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倒下去。手上的剑也脱力坠在地上,碎作黑雾飘散。
摩洛维尔究竟如何,且按下不表。单说另一边,岚玄清一行人向着那罗延窟去,不多时便看到了桦原寺。
“这里就我一人挂单。今日各位唐突来访,不曾做些准备,还请见谅。”承度法师简单交待一句,朝殿前护法韦陀打个问讯,向内走去。
“打扰了。不介意我们四处看看吧?”郑顺林礼节性发问。
“请便。”承度法师回。
桦原寺不大,被洒扫得纤尘不染,灯具香烛排列规整。进了大殿,悠悠檀香味舒展开来,正中供着尊弥勒,香案上还有些新鲜瓜果。
“警官们辛苦了,昨日换下的供果还没吃完,尝尝?”承度法师从后面走出来,手上端着盘水果。
“那我就不客气了。”郑顺林随手取个橘子剥开。
白青仇犹豫了一下,接过一个苹果:“谢谢。”
工作人员也顺势拿了个枣:“多谢法师。等事情办完,明儿一起去冰川遗址那边看看?听说上次地质队的去,发现几处有意思的结构。”
“好。”承度法师点头。
到岚玄清这,他愣了愣神,将果盘里夹着的一束盛开的白牡丹抽出来:“这季节,还有盛开的牡丹?”
承度法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不多时,几人便将小庙翻了个底朝天。待行到回廊最末端的厢房,忽地一阵花香袭人,紧接着若隐若现自阴影里走出一个白裙女子挡在门前:“难得有客人来。”
岚玄清看着那姑娘身影,一阵恍惚。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香玉姑娘,这几位都是警察,是好人。让他们进去吧。”承度法师言。
白青仇一愣,打量四周,也没见哪里能藏人,终不知这姑娘是从哪冒出来的。郑顺林瞅着白青仇反应一乐,再去观察承度法师与香玉的对谈。
“黄生也是好人。好人知道得多了,便不长命。况田道长嘱托我,谁来这门也不能开。”香玉没有要闪开的意思。
“黄生是个色字当头的痴情子,牡丹花边死,也是死得其所。如今你无着无落地覆在株新芽上,每日听着佛号,浴着檀香,吃着供案上换下的净水,还放不下他?”承度法师叹。
“我还有几句话要说。”香玉答。
“罢......罢。”承度法师指了指身后:“他既选了那束花,也合该你们见最后一面。只是黄生如今有了自己的生活,你切不可纠缠于他。”
香玉的视线顺着承度法师方向,定格在岚玄清手上拈着的白牡丹上:“是他?”
“是。”承度法师答,“他叫岚玄清。”
香玉一笑,走过去拉住岚玄清的手:“黄郎可曾娶了媳妇?”
岚玄清一头雾水地看了看香玉,又看了看承度法师,心头突然无来由涌起一股熟识的酸涩感:“我......未曾......”
香玉轻轻抓起他的手,就这样看着他出了半晌神,最后缓缓开口:“黄生,当初一别,君与绛雪待我数载。后君化作那白牡丹,因久不开花,被小和尚斫了去,我却因闻得声佛号枯木逢春,也不知在此处待君多久......绛雪见劝我不动,先去了。如今见到你,我的情也还完了。今后,我们两不相欠,再无纠葛。”
她松开岚玄清的手,朝承度法师行了个礼:“法师,其实......田道长早知今天你会带他们来。还说我会见到黄生。多谢法师留着这枝花儿到现在,竟真帮我寻得了他。如今我心愿已了,是该走了。”
香玉再拜,快步走到花坛边,指尖轻轻一点,那株曾寄宿了花妖一缕神识的花芽伸展开来,在寒风中鼓起一簇花苞。一束白烟自花苞里袅然绕上她的指尖。
“黄生,我走了。待来年,园里的牡丹开了,记得回来陪姐妹们说说话儿。”说罢,香玉望向岚玄清,眉间最后一簇惆怅也如暖阳下融化的春雪般消失无踪。她灿烂地摆了摆手,没入寂寥的夜里,没入寒风中。
这次,她再不会回来了。
花苞绽开了,是一簇白牡丹。紧接着,周围的牡丹丛如漾起涟漪的湖面般,自中心的白牡丹始,向外吐出花苞。不多时,红的、粉的、黄的......团簇争锦,流艳抒香,都似在为香玉送行般。
在场的,都看呆了。倏忽一缕薄云掠过,月色一黯,那花瓣又簌簌落下,化在泥土里。待众人回过神时候,园里又只剩下了寂寥一丛干枝。
“那《聊斋》里的香玉......是真的?”岚玄清看向手中不知何时已凋尽的牡丹枯枝,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是有还无。”承度法师淡然答。
“我真是黄生?”岚玄清追问。
“信则有,不信则无。”承度答。
岚玄清看向园子边的枯木:“那枯死的耐冬,就是绛雪?绛雪早已离去,为什么还留着她的遗体?”
“绛雪临走时候说:留着吧,帮那个痴儿挡挡风。说不定哪天,她便放下了。”承度一合掌:“知香玉者......莫若绛雪。黄生终不过是帮香玉放下红尘的情种过客。今日一别,是她念你的好,定要度你一度。只是......你尘缘未了,空了她一番良苦用心。”
岚玄清默默走上前,目光久久在白牡丹周遭流连。末了,他一颔首:“好。来年春天,我再来与姐妹们聊天。”
安顿毕,岚玄清一行人便向那罗延窟去。山路难行,但侧身便可见山海相接,纵然黑夜里,亦有赏不尽的殊胜景致。涨潮时刻,浪压着浪,浪打着浪。哗琅琅玉盘撞碎,皆沉入一片月色里。无怪乎蒲松龄也要叹一句:“山外水光连天碧,人生眼底尽空花。”。
且休说他们往那洞窟去,但言山另一侧待清观里,上文书说到,摩洛维尔被飞来瓦罐砸倒在地。
“师傅!”眼见摩洛维尔倒下去,春生忙伸手扶住摩洛维尔,把他抱到墙边靠着,从包里拿出纱布,将摩洛维尔额头的伤口包扎起来。
“他刚才想杀你。”尹参岫紧锁着眉。
“如果师傅真想杀我,便不会因为看见我而乱了阵脚。”春生回眼看向地上的瓦罐碎片,“以师傅身手,那瓦罐近不了他的身。”
“不论是神志不清还是有意为之,他现在很危险。”尹参岫从院落一角寻出一根麻绳,在昏迷的摩洛维尔身上牢牢捆了个死结。“在确定他清醒后我会解开他。吕哥,联系上老郑他们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