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柔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沈修远背后响起:
“这问题你不应该问老朽,你要问你自己。”
沈修远轻叹了口气道:“如今天下,我圣朝有三位圣境,西陲之外梁戎有两个,漠北与我朝相当,也有三位。”
“西陲外山高天冷,漠北戈壁连天,圣朝无论要征西还是北进,圣朝都会面临另外一方的袭击,更别说还有流朱城......”
说到这里,沈修远眼中厉芒闪烁,狠声道,“流朱城虽然不会成为圣朝的心腹大患,却足以让朕如鲠在喉。”
“桩桩件件,我朝立国这么多年了,到现在依旧没有一统天下的机会,实在是可恶!”
“历代先帝,莫不是励精图治,可最后都是抱憾而终;朕坐朝也这么多年了,朕...朕恐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那道声音沉默了片刻后道:“所以陛下才答应了纪不愠这个看上去略显仓促的计划?”
“他说是自己的仓促谋划,但是以纪不愠的庙算能力,朕不相信这是他的仓促之谋,呵,儒圣公一脉擅长的就是此道,只要他没有其他心思,朕答应了又有何妨?”
那道声音叹了口气道:“你身系天下,还是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
沈修远点了点头,又心有余悸道,“叔爷爷你是不知道,道剑当面,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朕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第二次了。”
“老朽知道陛下不易,道剑...老朽都未曾亲眼见过,没想到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皇宫中。”
那道声音沉声道,“但是也只有道剑的剑意才能破开我沈家天下气运之尊的一个小缺口。”
“正是如此,不然朕也不会冒这个险了。”沈修远点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纪不愠和狄悠两人说是政见不和,可真动起手来,两人的配合堪称天衣无缝。”
“那道剑气多一分,朕当场毙命,少一分,破不开这个小缺口,这两个老家伙...呵!”
那道声音并没有跟着沈修远意思说下去,而是委婉地提醒道:“陛下,儒圣公无法参与朝政,镇国公自觉交出了军权,陛下莫要猜疑太过,漠北阿顿单于的教训在前,不得不以为戒。”
阿顿单于是漠北汗庭前任单于,却死得极为凄惨。
不仅被斩为数段,死无全尸,自己一身的修为都被他的儿子,如今的须与单于吸干。
而他惨死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猜忌自己的儿子和国师拓跋燕山走得太近。
身为帝王,疑心病是通病了,而沈修远刚才就已经表示出了对圣朝两大柱石的猜忌。
沈修远抿了抿嘴唇,他心中对这样的劝诫并不在意,嘴上却应道:“朕晓得的,多谢叔爷爷提醒。”
他又不蠢,那阿顿单于将猜忌写在脸上了,恨不得当着两人的面就把他们给生吞活剥了。
他虽然猜忌两人,表面上还是给足了两人面子的。
“不过纪不愠的谋划若没有叔爷爷的一锤定音,最后也只是一泡虚影而已。”
沈修远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身后人的马屁,“叔爷爷竟然在天地气运之中暗藏杀机,简直就是神之一手,拓跋燕山那头老蠢驴,谨慎了一辈子,却在这里着了道,可惜可叹又可庆可贺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纪不愠对拓跋燕山的评价:
“拓跋燕山,此人活得虽长,可一升八成时间不是在闭关就是在潜修,当年被赶去漠北的时候吓得不轻,空有这岁数,见事却不深远,加上大限将至,破境无望,定然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沈修远忍不住赞叹道:“纪不愠确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这一点,连老朽都自愧不如。”那道声音道,“他还算准了元赐会因为公孙默站在圣朝这边,老朽当时觉得还不可能,没想到...一切都被他料中了。”
“这个朕也很意外。”沈修远附和道,“当年朕带着静茹回到中京,元赐为了城主之位,竟然让他师父直接将静茹除名,朕还以为他是个无情无义之辈,没想到...他竟然为了已经死去的师妹来中京,还会为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外甥出手。”
他轻吐了口气:“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纪不愠可是比狄悠还要可怕,若是两人联手的话...”
“陛下!”
沈修远听出背后人的不悦,连忙道:“朕不说了,朕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
“他们两个是不会联手的。”那道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仿佛这是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再说了,就算他们两个联手,有老朽在,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陛下你要时刻谨记,帝王心术可用,但不可过。”
“臣子可防,但不可视为敌仇。”
这几句警告的意味已经超过了劝诫了,沈修远也只能坐直了身体,肃容道:“是,朕谨遵太祖皇帝教诲。”
这两句出自沈家太祖的亲笔密诏,每一任圣皇都倒背如流。
连这个都搬出来了,沈修远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疑心病。
“对了,叔爷爷,刚才狄悠进来应该是有话要和朕说吧?”
沈修远再次问道,“你猜,他想和朕说什么?”
那道声音哼道:“这用猜么?当然是敦促你立太子。”
“那道剑气是他们两个放进来的,自然知道你伤得有多重,再加上太医院的诊断,让你立太子不是顺理成章了么?”
沈修远轻笑出声:“呵呵,朕这还没死呢。”
“你这话说得...你若是死了,还能立太子么?”那道声音有些无奈道,“只是他没想到,有老朽在,陛下能恢复到这么快。 ”
沈修远沉默了片刻后,突然笑道:“也好,朕就立了这个太子吧。”
“嗯?”那个声音显然有些惊讶,“陛下真要立太子?”
“哼,这不仅是狄悠的想法,还是纪不愠的主意,正好,朕有三十七个儿子,出挑有那么几个,其中第三子,第六子,第九子各擅胜场,朕若是放出立太子的风去,你说狄悠和纪不愠会支持哪个?”
沈修远勾起了嘴角,“哦对了,不仅仅是他们,还有政事堂的那几个。”
“陛下傅知年都不放心?”
“傅知年啊...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沈修远冷笑道,“朕得让他明白,他的天只能是朕,只有朕让他走他才能全身而退,朕没让他走,他不该有一点要离开的心思。”
背后那人沉默了良久后道:“你就不怕整个朝堂陷入党争的混乱中?”
沈修远深吸了口气:“只要有朕在,圣朝就乱不了。呵呵,纪不愠去收拾梁辨和元赐,狄悠重返北境,攻伐漠北,这都是滔天之功,不过么...”
“这两个老家伙就喜欢磨洋工,自己的心思太多,朕若不给点彩头让他们争一下,恐怕两人都不会好好效力的。”
“来啊!”
沈修远朗声唤道,内侍总管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传旨,朕有意立太子,但后无所出,无嫡子可立,让诸臣上表推荐太子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