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死而复生
年华似水、岁月如烟。在云中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让欧阳尚康很不适应,他预感司马昭追杀过来的场面并未发生,也许从来就不会发生,也许司马昭就是为改变司马基因而生,不会草菅人命。他时常在上官云姐弟面前抬不起头,多么善良正直的一家人,总是自己辜负他们,甚至带去噩运,却从无怨言。他认为天使就是这个样子,天使其实天生就是使者,并不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天使来时并无翅膀,长出翅膀就该上天了。真姐姐就是天使长出翅膀,然后就飞走了。欧阳尚康在敕勒草原上为拓跋真做了一个衣冠冢,完全是他自己用双手一把土一把土堆积而成,任凭指甲破离、手掌残损,他也没有停止过。上官吕安做了一个橡木盒子,他把那缕头发一根根整齐摆放其中,他们像道士安魂一样把盒子埋入土堆。头发很快就生根发芽,长出了新草。
上官云姐弟的父母相继变卖了盛乐的房屋,帮助他们逐渐从呼延赤化的毡帐中搬了出来,安居在附近的第五邑落。他们开始融入云中的生活环境。与其在焦虑中等待,不如在奋进中重生。欧阳尚康和曹乐亭主在养育绍儿的同时,牧羊、放马和练剑,不亦乐乎。欧阳尚康手持湛卢剑,曹乐亭主握住胜邪剑,双剑合璧,情深故剑。不断被四逆汤泡过的湛卢剑散发的光芒十分柔和,又不失威严冷峻。儿子欧阳绍完全聚合了他们两人的优点,大眼睛,高鼻梁,方正脸。每有空闲,欧阳尚康都会去看看拓跋真坟头的萋萋芳草,过去的点滴绞痛他的心魂,痛不欲生。
欧阳尚康在市集上找来一把古琴教儿子练习,当儿子的手指从琴上划过,原生态的音调宛如一首岁月的欢歌,歌领着这个世界的奇妙;又如同一首人生的悲歌,诉说着这个世界的辛酸。父子俩的配合很默契,不断在琴弦上留下不可磨灭的深情。又到了拓跋真的忌日,一家三口像往年一来给她扫墓,欧阳尚康把儿子画有一只蝴蝶的木板立在衣冠冢左侧,把自己刻有真姑娘肖像的竹简放在右侧,还在坟头祭上胡饼、山阳梨和米饭。他静静地跪在坟墓前面,祈祷她在另一个世界过上温暖美好的日子,追忆着他带她躲避追杀的惊险瞬间,憧憬着来生再相遇一起走天涯。
曹魏甘露五年五月(260年)魏帝曹髦欲讨伐司马昭,却因王沈、王业的背叛而泄密,其本人被司马昭的亲信贾充指使武士成济弑杀于南阙。事后司马昭另立曹奂为帝,把成济作为替罪羊夷灭三族。司马昭弑君引发的山呼海啸来回冲击着人们对司马集团的道德认知。欧阳尚康寄望于司马昭对其父兄改弦更张的幻想彻底破灭,他更知道对皇帝都敢动刀的司马集团肯定早晚对自己动手。他的心底再次燃起“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的冲动,几日来经常凝视着挂于床头的湛卢剑发呆。妻子曹乐亭主看透了夫君的心思,取下湛卢剑对他说:“夫君,你去吧,我会把绍儿照顾好的。仁不异远,义不辞难。你坚守的东西我能懂,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安全归来。”
欧阳尚康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到岳山义曹营的营地,让他吃惊地是,李复居然把那支不到百人的队伍扩大到三百人,依然还在原地坚守,等待时机为曹魏恢复元气聚集力量。二人见面,悲喜交加。原来在欧阳尚康离开之后,李复对营团进行了忠诚清洗,处决了三名内鬼,还留下两人作为双面线人来使用。陆续有几十余人自愿离开队伍,却有更多的人员加入其中。目前这些成员都是从司马集团夷灭三族中侥幸逃脱的“幸运儿”。一个高平陵事件,司马懿就夷灭了十几人的三族,涉及上百个家庭,足足屠戮了七千人。义曹营对司马集团的仇恨牢不可破。
司马昭曾经多次组织大规模人马进行围剿,义曹营先后损失了五十几名兄弟。由于岳山东西绵亘近两百里,南北宽约四十里,他们在山间闪转腾挪的空间无比广阔,总是能绝处逢生。李复说道:“我们刚刚搬到此处不到半个月,平均三个月就换一个地方。根据内鬼的口讯,司马昭最想抓捕的人是你,对其他人的兴趣不大。”最初的几天,欧阳尚康忙着伐木制作琴体,装上从云中带过来的琴弦,制作了一台简陋的古琴。在一个星光闪烁的夜晚,他带着古琴和湛卢剑只身来到洛水旁边的华阳亭。他跪在真姑娘的坟前,望着只剩下不到一尺高的土堆,杂草丛生,悲不自胜。他对着真姐姐的坟墓为她弹奏了《春树暮云》和《满头风雪》,惊起一群群夜宿的小鸟。忽然,他感到立在墓碑旁的湛卢剑发岀几缕幽雅的蓝光,一个姑娘从树上落在了欧阳尚康的前方,穿着印有蓝色驯鹿裙子的红衣,像仙女一般。他特别奇怪,这位姑娘的衣服上怎么绣有真姑娘最喜欢的蓝色驯鹿呢?他站起来惊奇地问道:“请问你是真姑娘吗?”他往前走近了几步,看清楚了姑娘的容貌,个头比真姑娘要高,与自己相差无几,深蓝色的眼睛十分传神,古铜色的皮肤上透岀玲珑剔透的色彩,在神态上确有几分真姑娘的影子。
欧阳尚康再次问道:“你是拓跋真真姑娘吗?”姑娘走进华阳亭自我介绍起来:“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不叫拓跋真,也不认识什么真姑娘假姑娘。我是外星人安度,来自另外一个星球比邻星,由于我有一定的神性,他们叫我神女安度。我岀生于公元前三世纪,今年五百多岁了,你叫我神女姐姐就好。”欧阳尚康听完愣住了,半天没有回过神,仿佛做梦一般,什么外星人?比邻星是什么?难道是天上的嫦娥下凡了?五百多岁是什么意思?欧阳尚康问道:“神女姐姐,这是在梦境、仙境还是在人间胜境啊?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神女笑道:“三境合一吧,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惊异。我说过了,我是外星人,我是人不是鬼。我们有规定,不能和你们直接接触。但是,我今天来到此处听到你幽魂的琴音,实在过于凄美,忍不住前来打扰。我最近也在练琴,偶得一首古琴曲想和你切磋一下。”
神女安度端坐在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来回挑搓,湛卢剑居然也随之舞动。琴音平和的时候,犹如空谷幽兰一样芬芳,湛卢剑就顺势而下,贴着洛水水面划出丝丝涟漪;琴音激越之时,犹如绝壁栈道一样铁青,湛卢剑就腾空而上,贴着挂于两山之间的洛水浮桥跃过峻峭山顶的灌木,在高耸的石峰和瀑布之间穿梭;琴音起伏之际,展开了一幅“山原旷其盈视”的画卷,犹如丘陵之风雨击打芭蕉,湛卢剑来到他们面前,在蔽月的轻云与淡雾之间流转。欧阳尚康如此精通音律之人,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摄人心魂的乐曲。神女站起来看着欧阳尚康说道:“这首曲子叫做《广陵散》,弹奏了一个关于聂政刺韩傀的故事,曾在广陵一带流传,后来在人间失传,人间是拼杀之地,我希望通过你把这首曲子留下来。”神女示意欧阳尚康坐在亭子横木上,开始教他弹奏,欧阳尚康全身心投入练习,当他弹罢转身,神女安度早已不知所踪。
在欧阳尚康惊愕地四处寻找之际,一位手持拂尘的鹤发老人已然站立在湛卢剑之前,背对着欧阳尚康说道:“湛卢剑是自动找到你的,认可你成为仁义之君。无奈世道离奇险恶,难以成行,我可以和湛卢剑一起助你成为君主,天界、灵界都选择了你,可惜地界与人界没有给你机会。虽然你是正义的化身,时机不成熟,刻意抢夺,哪怕是维护正义一样属于谋权篡位。”欧阳尚康问道:“请问您尊姓大名?”鹤发老人冷冷地说道:“我叫左慈。十几年前,你在龙城戍边之时我们曾有过一些渊源。”欧阳尚康拱手拜礼:“弟子眼拙,原来是乌角先生,非常感谢您当年出手相助。先生您有如此法力,为何不替天行道呢?”左慈回应道:“谁也无法替天行道,甚至天子也不能。天道下济而光明,天道不亲,但是,常与善人,大逆不道势必遭到天谴!”欧阳尚康觉得左慈也许能够洞察天机,赶紧问道:“既然湛卢剑选择我为仁义之君,又不能帮我替天行道,那我该何去何从呢?”左慈转过身来:“年轻人,你的命运不是我能决定的,老道只是尽微薄之力施以援手。天道既然认可你,一定不会让你自生自灭,你好自为之吧。但是,你一定要记住,外在力量终究只是辅助因素,自己永远都是命运的主宰者。你的人生之路能走多远多宽,你自己说了算。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更不要交给神仙,仙界争权夺利比人间还残酷。”说完就了无踪迹。
第二天天亮之前,欧阳尚康带着湛卢剑故意留下古琴离开了华阳亭,司马昭很快就知道欧阳尚康已经返回洛阳,为此他充分吸取前几次围剿经验,决定从东部战区青州、徐州和扬州调回五万精兵,将岳山围得水泄不通;然后派出八万禁军沿山搜捕,以山峰为单位,每完成一个区域,就派百名青州屯田兵负责看守和巩固。他志在必得,哪怕用时一年也在所不惜,必须把欧阳尚康逼到弹尽粮绝。
司马昭不惜血本在岳山实施堡垒计划还有一个谋财目的。当年从董卓堳坞缴获的三万斤黄金有三千斤一直下落不明,据说就被曹爽藏在岳山之中。曹髦被杀之后,新任少帝曹奂害怕被司马昭害死,亲口向他透露了曹魏家族最高机密之一。司马昭大喜过望,他没有想到在围剿一个小小的欧阳尚康之外,能有巨大意外收获,这简直比杀死一群翻不起大浪的反贼更有意义。
义曹营营地之一的黄盖峰以及就近的青童峰、鸡鸣峰、悬练峰和周道峰是司马昭派禁军扫荡的第一个区域,由于山势复杂、山石众多、沟谷交错,后勤保障又疲于奔命,搜索工作一开始就显得十分吃力。长期在山中生活的义曹营应付起来显得比较从容。随着禁军搜捕行动范围的不断扩大,欧阳尚康机警地发现屯田兵负责守摊的基地存在一个巨大漏洞,那就是各个基地之间的距离比较遥远,有的相距十里之遥,一旦有事很难呼应,而且人数大多不到一百人。只要行动果断迅速,三百人的义曹营吃掉一个屯田兵守摊基地轻而易举。六月的天气就像司马昭的脸一样经常暴怒,雷电交加的一个晚上,悬练峰的屯田守兵们早早就躲进帐篷,还没等他们明白是雷公下凡还是风婆婆耍怪,他们的三个帐篷突然就闯进一百余人,还未回过神就一个个被摁到在地,更别说寻找什么兵器了。
欧阳尚康对这个基地的头目说道:“兄弟们,你们不要怕不要慌,我们不偷不抢,不打不杀,我们的目标就是推翻暴政,干掉司马昭,为曹魏主持公道!”李复拿着金光闪闪的二两金锭说道:“只要大家听话,按照我们的指令行事,每人都有份,至少二十两。一两黄金就是五石大麦啊!谁要是胆敢造次,就会被雷电劈死。”说着李复持剑将一根粗大的木头砍为两半。欧阳尚康走到头目身边,向他交代了一下下一步的行动。基地头目挑出五名对自己比较忠诚的兵士,然后命令剩下的兵士和义曹营相关人员换穿一身衣服。欧阳尚康让基地头目领着五名屯田兵士、九十余名穿着兵服的义曹营人员和两名双面线人,冒着雷电就下山了,大约一个时辰,就到了东山检查站口。十几名禁军卫兵一看都是自己人,简单检查了几个人的令牌,一名长官问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基地头目说道:“报告长官,我们是下来换防的。害怕下暴雨,想找个营地休息一下。”长官指着旁边的一个营房说道:“第五营今天上山了,你们临时在那里休息一下吧。”
吊着人们胃口的暴雨始终没有落下来。临近夜半时分,东山检查站前方两百米的粮仓突然火光冲天,临近的军需物资库房也是浓烟滚滚。第五营马上冲出来几十名拿着水盆的屯田兵,有人拼命大喊:“着火了,快救火啊!”几大营房仿佛炸锅一样,成千上万名禁军和青州防务兵向着着火方向冲去。第五营又冲出一队人马来到东山检查站口,对着有些惊慌的卫兵说道:“长官,赶紧救火去吧!那可属于你们的管辖范围,要是把山点着了,大将军肯定会杀了你们。我们这些屯田兵帮你们看着就行了。”卫兵长官一听非常在理,从一名屯田兵手中抢过一个水盆振臂一呼:“兄弟们,快走啊!救火去!”
早就在东山检查站埋伏多时的欧阳尚康带着义曹营的兄弟们迅速钻进附近营房换上禁军服装,带上五名屯田兵士,骑上营帐外的战马直奔洛阳城东门而去。由于天还未亮,守城士兵睡眼朦胧地检查了一下令牌,一看都是自己人,问都没有细问就放他们入城了。保卫大将军府邸的第一层禁军如同守城士兵一样,以为是换防,没有深问,毕竟最近为了围剿岳山,军队轮换比较频繁。第二层禁军的警惕性就高多了,守卫牙将在大门口就开始盘查:“什么人?为何此时来换防?”李复回答说:“我们奉高太尉之命前来换防,太尉命尔等前往岳山第五营营地。”牙将说道:“把令牌拿过来。”李复递上令牌,牙将看了半天问道:“你们不是负责大将军府邸的营队,到外围去换防吧。”李复坚持说道:“大人,我们在岳山上巡查半月有余,确实需要休整。这是太尉的命令。近卫禁军目前没有多余兵力。”牙将没有再次坚持,一刻钟之内完成收队换防。
司马昭起床之后正在将军府后院舞剑,一名死士近前说道:“大将军,今日您是前往都阳城视察军队吗?”司马昭点了点头。岳山的东山检查站位于都阳城近郊,司马昭应该对昨夜发生的火灾还不知情。此刻的天已经大亮了,东山检查站乱成一团,校尉已经发现不少战马、军服都不翼而飞。初步判断应该是义曹营所为。正在都阳城督军的太尉高柔无比震惊,赶紧遣人飞马京城,自己也赶紧领兵数万紧急回京,只是还未到达将军府。悬练峰的屯田守兵目前的手脚都被捆绑得比较结实,无力动弹,在帐内喊破嗓子也无人应答。
司马昭刚正想离开后花园,忽然听到府外杀声四起,他预感大事不妙。几十名近卫死士迅速将大将军围在中间,呈护卫队形随着大将军向前院走去。刀剑交错之声、嘈杂声、呵斥声、打斗声愈来愈近。看门死士正在拼死阻击,欧阳尚康还是凭借湛卢剑的犀利所向无敌,一边砍杀一边绕过影壁来到前院。司马昭一看是欧阳尚康持剑闯进大将军府,顿时有点心肝发颤,十几万人正在岳山上围剿他呢,怎么毫无征兆就飞到洛阳城了?几十名死士拉弓放箭,欧阳尚康轻松就用湛卢剑将各类战箭拦腰截断,把精致的箭头变成破铜烂铁。又上来一批刀剑手轮番攻击,欧阳尚康先将宝剑抛向空中,一阵炫目的蓝光过后,未等他人看清他如何凌空而上,但见他已经剑落飞花,锋芒恰似新发于硎,众多死士手中的刀剑如同被斩剁的泥土,洒落地面。司马昭心想,这位人畜无害的书生为何搅得如此四邻不安,是着魔中邪还是玩弄花招?欧阳尚康上次南门迎驾司马昭就为此动过交感神经,这次就连中枢神经也是摇摇晃晃。司马昭呵斥死士和禁军停止对欧阳尚康的攻击。
片刻宁静之后,司马昭刚想开口说话。府邸外围战马的嘶鸣声、急促而又凌乱的马蹄声、刀剑相接的搏击声像水开锅一样沸腾翻滚,充满了将军府的上空。“轰隆”几声,府邸院墙被挖开几个窟窿,太尉高柔、卫将军司马望等人一拥而入。原来将军府正门完全被义曹营占领,尽管伤亡惨重,绝不后退。情急之下,太尉命人破墙而入。不一会儿功夫,几十名大小朝臣熙熙而至,攘攘沓来。
人多胆壮,司马昭高声质问欧阳尚康:“魏国而今政治清明,陛下英明,民风醇厚,你作为曹魏宠子,因何造反?”
“大将军言过其实吧,司马家族确乃歌舞升平,百姓之家肝胆俱裂。”
宣扬歪理邪说但却非常博学;顺从异端且大力赞赏。是小人的奸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大胆逆贼,我素闻你言伪而辩,观点不对但却善于狡辩。我司马家族一向为圣上鞠躬尽瘁、朝乾夕惕。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你阴阳颠倒、黑白不分,不谢主隆恩,反倒妖言惑众,居心何在!”司马昭的情绪有点激动。
“我知道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上古以来,恃德者昌,恃力者亡。背义弃理,还不知其恶,其亡必忽。大将军之心,路人皆知,莫非将军自己还蒙在鼓里?”
“顺德者昌,逆德者亡。我司马家族坦荡刚正,我们顺从陛下的至德,弘扬陛下的明德,我心光明。你果真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记丑而博。博学非常好,但不能宣扬歪理邪说啊?!更不能恶语中伤、含血喷人!”
“大将军不必文过饰非,腐木不可为柱,卑人不可为主。天下人都看着您呢,您取代曹魏就是痴心妄想!众怒难犯,专欲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