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雀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大了不少,热气蒸腾。
“我这酒坛,井里凉过的。”
那走贩的穿着短衣,一个劲扇着蒲扇,酒坛摆在一旁,舍不得自己喝两口,吆喝声也半死不活,懒洋洋的。
赵雀生性谨慎,更何况刚经历了诡事,自然一时间紧张起来,生辰纲的故事涌上心头。杨志是去公干的,我也是去公干。
“你们这离我经过的肖村不远,生意做得可好?”
赵雀故作疑问。
“你是肖村来的?”那走贩面露惊诧,问道:“进了肖村还能来我这?我看你这厮,满口胡诌啊。”
听到这话,附近在吃酒的农人客商也一齐笑了,露出几颗腥黄的牙。
赵雀顺势再问:“你这话是何意?”
“肖村是附近都知道的鬼门关,进去的客商没有出来的。住在这旁的人谁不知道,你要是从那里来,还能有性命?我说你这厮,要吃酒便吃酒,何至于扯这多的谎。”
听得此言,赵雀才放下了些许担心,栓马,提着包袱坐下,却仍不要酒食,只暗自观察贩夫的姿态与酒食的模样是否有恙。
到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大蟒。被蛇惊了的雀儿,总提防着入目的一切线团。
坐得久了,赵雀到底还是要了点凉茶水,几个饼子。
茶水不知泡的何种茶叶,有一股浓重的酸涩味。不像茶叶,倒像是放臭了的酸水。一点一点的啜饮,反复确认自己身体有无变化。
缓了些时候,身旁的客商换了一批人坐下,赵雀这才彻底放下顾虑吃起饼子来。烈日灼心,偶有黄土被风吹扬,险些吃进了嘴里。
怀里的黄皮书隐隐发震,震得前胸酥麻。
掏出书来,那黄皮子的书册上的潦草大字竟重又出现了,鲜红如血。
太平天书。
更为奇妙的是,这书册上的字迹,竟一个字一个字的在纸上凭空浮现出来,恍惚如有人在不同的时空书写上去。
赵雀赶忙跟着看起来,但字句仍是逻辑混乱,甚至充斥着重合在一块的多重笔迹,像是陷入昏乱的人在乱涂乱画,毫无意义可言。
如此写了数行。突然间,字迹清晰起来,用墨均匀,笔迹遒劲,正如神经紊乱之人的回光返照。
“城外大军列阵,城内人人悚然。吾命已近夕,碌碌数年只为盗跖,逡巡九州不得近洛。依仗符水救世,而将因病暴殂,可笑。想必南华仙当悔于选我。”
“不过哪有南华?想必也就是那二位其一的化身罢了。天下熙熙,皆为这三者夺利罢了。”
“我已算过,将被枭首于曲阳,戮尸于太京。”
“既然你能看到,想必将来亦有无数磨难,便送你些造化吧。希望你不会与我一样,总会一样的,只希望你能在路上,走远些。”
笔记越写越潦草,写到这停住了。赵雀越看越心惊。似乎,这是作者死前的笔记,而且后面的内容好像是写给自己看的。至于写这字的作者?
汉末的张角。
这书渐渐字迹模糊起来,如在沙滩写出的字被涨潮磨灭了痕迹,没了踪影。
黄皮书复又成了无字的空壳,赵雀正要合上书去,一抹紫光从书中钻出,掠出虚影,钻入赵雀眉心,成了一颗朱砂印记。
对着酒碗里的倒影,赵雀摩挲着额头的印记。这张角,隔着数千年给了自己什么东西?若是那番话真是同自己说的,又是何种意思?
“官人,瞧你这番打扮,可真是从肖村来的?”
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逡巡许久,终于还是坐到赵雀身边发问,顺道恭敬作了个揖,作态像个儒雅书生,只是全身上下衣着寒酸朴实了些。
“怎么?你也觉得我在扯谎?”
陷入困惑的赵雀被打断了思绪,有些恼。
“非也,非也。我见官人年少英俊,气势咄咄,全不像妄言之人。那小贩见识短浅,言之有失,官人不必理睬。”
几句话就把赵雀安抚下来,颇为能言。
“我姓赵,单名一个蟒。金陵来的一个骑官,阁下如何称呼?”
赵雀又扯了谎,没来由的想到了“蟒蛇”的“蟒”。兴许是最近见到了太多关于蛇的暗示,黑蛇、蛇鳞之类的。蟒蛇也近乎龙,像个好名字。
“赵官人,好名字。在下名唤阳正卯,所谓彼阳生卯时,正是读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