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冒圣内心里净清明白,他之所以回到谭美丽身边,是因为他不得不回到谭美丽身边;如果他不回到谭美丽身边,那他也就跟被他整治的某些道德沦丧的学员们一样了,他,他可是一队之长啊,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
可是,类似梦独的那些学员,他们凭什么就要追求这样追求那样的爱情和幸福?而他呢,却只能貌似安安心心实则心有不甘地做着模范丈夫。每当想到这些,他便会无来由地迁怒于那类学员,认为对他们的整治力度还是太轻了,特别是对梦独,这个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极为不佳的学员,这个聪明得令他讨厌的学员。整治过这类学员之后,瞿冒圣在心理上生出一种变形的平衡。
回家后,瞿冒圣将梦独的事儿讲给谭美丽听,在他的讲述里,梦独的事儿既有着苟怀蕉和苟怀砣的主观色彩,还有着他瞿冒圣的主观色彩。
谭美丽在听完梦独的事儿后,没作评价,而是说:“老瞿,我又怀孕了。”
瞿冒圣没有激动,反倒是有点儿害怕,这可不是第一次第二次怀孕,第一次第二次总还是让他们心里充满喜悦和希望的。可是接二连三的死孩子的降生,令瞿冒圣和谭美丽的喜悦和希望全变成悲伤和沮丧,面对怀孕,他早经变得冷静,甚至有点儿麻木,他不敢有所希望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又一个死孩子的降生。
“这一回,我觉得有些不一样。”谭美丽说。
“有什么不一样呢?”瞿冒圣问。
“我梦见过观音菩萨。”
“在你的梦里,观音菩萨显灵了吗?”
“这倒没有。”
“显灵才好。”
“兴许是我前世做了什么孽,要我这一世来还吧。”
“还敢不敢生呢?”瞿冒圣问谭美丽,又像是自言自语。他看着谭美丽越来越显苍老的脸,心想,她的血气全耗到那些死孩子身上了。
“还是生吧,又不是多难的事儿,万一是个活的哩?”谭美丽说。这倒是实情,她生下那些死孩子时,既没喊痛,更没有嚎叫,像鸭婆下蛋似的,死孩子就从她的身上下来了。
“好吧,但愿这回是个活的。”瞿冒圣说。
“明天,你陪我到寺里上炷香吧。我在菩萨面前许过愿了,你还没有哩,我是说,我这回怀上以后,你还没去许过愿呢。”
“好吧,心诚则灵。”
夜里,瞿冒圣在灯光下将谭美丽抱在怀里,犹如抱着一块木头。他看见,谭美丽似乎真的成了一截枯槁的朽木,身上没有热度,哪怕如今春意正浓,可她身上却还在散发着冬天的寒意,他感觉到,谭美丽在尽力贴紧他,意图吸收他身上的热力。他对这具朽木早经没了感情,更不会产生激情,但他还是温存着她,让她感受到暖意,尽着丈夫的本分,尽着道义的本分,与她行房。他生怕自己臃肿的身躯把这截朽木压烂了,不情不愿但却还是要尽义务地行房时,他便把她抱在他的身上,或者他站在床下,而身上或身下的朽木似乎并不再产生快乐的感觉,生命的源泉像是已经枯竭,然而她还在微弱地燃烧着,如一苗鬼火,哀哀地罩着瞿冒圣,决不熄灭。
曾经,瞿冒圣的心多次被一种奇特的神圣所充斥,年轻时他不懂爱情,人近中年人到中年时他懂得了爱情,但决不寻求爱情,他觉得他就是要把他的爱情完全交给谭美丽,虽然在他懂得了爱情后其实并不爱她,但他毕竟做出了爱的样子,他不能有负于她。所以他常会生出神圣感,甚至圣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