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公公对孔梅溪说起姜警幻的危险,没有明说,只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该当心有人利用他之类云云。
孔梅溪只是粗粗听着,问起兼祧的事情。
对太监人家,兼祧这种情况,自是研究过的。
兼祧即是一子继两宗,洪秀全洪天王的儿子,就过继给了耶稣,一人兼祧东西,圣哉也夫。
孔公公问道:“你又瞧上哪家的姑娘了?”
这个“又”字,颇显智慧。孔梅溪听说,不免笑道:“未雨绸缪嘛。”
孔公公想自己做了一辈子太监,如今天上掉下一个承香火的,也该多子多孙又多福。
孔梅溪在孔公公院中烹茶煮饭,与孟媪以口相笑,以手谈天,消遣至黄昏,起身离去。
依着路到了秦家,叩了门,却不见那妇人,开门的是个老仆,不认得孔梅溪,故皱着眉。
孔梅溪道:“孔某来拜见秦营缮。”
老仆把门一关,进去与秦业禀报,说孔梅溪的模样罕有,颇有行止。
秦业疑惑道:“京里并没几个姓孔的,外头的却是什么人?”吩咐老仆让孔梅溪进来。
孔梅溪走进房来,一个遍身油腻的灯盏亮着,屋内遍布淡黄的光辉,只见一个头发灰白,高颧骨的男人,其貌不扬,便是秦业;旁边垂手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二人早已见过。
秦业目光好似两盏灯笼,往孔梅溪身上看,问道:“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然则此时何尝是深夜?
孔梅溪回头看了一眼天色,掏出林黛玉的手笔,对秦业笑道:“我是来求亲的。”
秦业笑着,接过纸张一看,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继而怒道:“你个小小的家丁,就敢惦记我的女儿?”
“是养女。”孔梅溪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秦业脸皮益发红怒,“一个字送给你,给我滚。”
妇人连忙悄悄劝道:“老爷别急,货比三家总是好,这宁府才知咱们姑娘是块宝呢。”
秦业想了想,便神色高傲地问:“你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才情,敢来我这夸下海口?”
“我智勇双全,打杀了得山之虎。”
“原来是你。”
孔梅溪一脸自得,说道:“正是我。”
“你纵有这些本事,如何比得过宁府的小蓉大爷?他是真正的贵人。打个喷嚏,便让你怕,你们林家虽在江南是一号人物,可这里是京城。”秦业冷笑着,目光幽幽道:“况且,他是公子王孙,你是厮役仆从。”
孔梅溪摇头道:“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若轻人,即有无量无边罪。”
秦业知道这是六祖惠能的典故,当日惠能作佛偈,却苦手不能写,让一别驾代书,那别驾不肯,惠能便说了这一段话,那别驾因此不敢怠慢,随后惠能便念了一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偈来,流芳千古。
为人当对智识有敬,秦业是苦读出来的进士,见孔梅溪出口有典,对其略为改观,说道:“就算你说的是,可你不觉得你们两者相差太远了吗?”
孔梅溪摇手道:“不然,不然。”
“不然?”
孔梅溪道:“老大往往是空架子,每天眼一睁,几百人吃、喝、拉、撒都要等着他来担待,真正能到他嘴里的能有几口?营缮见过粮仓否?谷堆如山,米积如浪。粮仓中的老鼠,怡然自得,吃得脸肥腰圆,饱食而漫游,泛若不系之舟,可那外头守粮仓的官,倘若遇着大火,亏损,便要以头谢罪,更有甚者,牵连子孙,当真是祸莫大焉。”
秦业怒道:“天下胥吏皆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