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七章 二爷的烦恼(1 / 2)一盏孤灯照玉堂首页

通常礼部会在放榜第二日晚安排恩荣宴,让三百多位进士跟主座们见一见,进一步沟通交流一下。刚满二十岁的探花邹守益,字谦之,对王阳明自然是感激不尽。小伙子在礼宴上一直伴在王阳明左右,听授教导,连连点头。后来他为了追随王阳明,毅然放弃了翰林院的职位,跑去赣州与王阳明一起讲学,二人分别之时,依依不舍,王阳明非常怅然,说:“我现在总算明白曾子所说的‘有才之人向无才之人请教’是什么意思,谦之就是接近于那种境界之人。”可见他对邹守益的赞赏。

我领着杨慎给李东阳连敬了三杯,老爷子非常高兴,让他以后在翰林院好好干,我就后继有人了。接着又带他在席间与各部官员们寒暄问候,相互敬酒,请众位大人们日后多多照拂,杨慎在宴会上恭恭敬敬,谦逊有礼,自然受到大家的喜爱和称赞。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也并不全是友善的目光。桂萼见我带着杨慎在礼宴之上出尽了风头,蔑然一笑:凭着当辅臣的爹才中的状元算什么本事?他瞧不起那些高官子弟,而且跟他有相同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因为紧接着就有谣言讽刺杨慎是因为我在内阁任职,中的是个“面皮状元”,并不是因为真才实学。甚至有人写了匿名诗送至杨宅,文末云:“假使四公皆有子,状元不识着谁填。”因为那时内阁有四位辅臣,若每家都有一个要考试的儿子,这状元还不知道给谁呢。

这边礼部宴席的袅袅余音、钟鼓馔玉,声声不绝,那边朱衣神君、瑶函仙子和玄文子隐于远处的假山之上,遥望着杨慎的满面春光,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玄文子对瑶函说:“师姐,咱大外甥终于当上了状元,真是可喜可贺呀!”

瑶函仙子抿嘴一笑,问朱衣神君:“师尊,杨慎乃文曲星下凡,才智过人。他如今已状元及第,日后在朝中必能有一番作为吧?”

朱衣神君的神色却并未如瑶函和玄文子一样轻松,他抚须直言:“自古才高八斗之人多如牛毛,也并不一定都能在朝堂之上发挥才干,空有报国之志,却离恨而终的比比皆是,例如东汉的曹植、唐杜甫、宋苏轼。杨慎虽有才,可前路依然坎坷,亦是其今生命格所象。不过他离人生转折点尚早,还有十几年的青云之路,让他在人间慢慢体味吧。”

“师尊,那杨慎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您上次说如果他有难,让我一定保护他的安全。”玄文子问。

“呵呵,暂时没有,等他遇难之时,自会让你前去搭救。”

“师尊,今年科举事已毕,我想在回仙界前,去杨宅看一下文昌星君,望师尊准允。”瑶函拱手请求。

“那你速去速回。”

“多谢师尊。”

崇文门里街,一个小巷子的酒馆里,杨惇喝的酩酊大醉,他内心的苦闷并不全是来自于落榜的失意,更多的是来自哥哥中了头名状元,两人相较之下的落差感。他昨日在家中看到哥哥衣锦归家,被人前呼后拥的盛况,成为家中所有人和众宾客的焦点,而他作为一个落榜生,已经变成一个无关紧要、被家族忽略的透明人。没有人在意他的苦痛,也没有人跟他说一句安慰的话。

杨惇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上旁边泡子河上的泡子桥,一个翻身坐在桥栏杆上,任凭晚风吹拂着从嘴角流淌下来的酒滴,望着脚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河水,不禁发出心中感叹:爸妈既然有了哥哥这样光耀门楣的好儿子,又为何还要生一个微不足道的自己呢?

苗拉且昨儿在厨房忙着为前来贺喜的宾客们准备餐食,忙了一整日,都没顾上杨惇。晚间筋疲力尽回到房中,没发现杨惇,还以为他和好友一起出去应酬了,因实在困倦,便也没多想。翌日一早发现人一夜未归,有些奇怪,赶紧回禀了太太。知音其实昨儿已经发现杨惇有些不对劲,但因为家里都在忙着招呼宾客,所以也未顾得上问他。

“你先别急,派几个小厮去附近胡同、礼部、四川会馆,还有他经常去的一些书店、酒肆等地方找找,我让杨恒去问问他认识的一些在京的朋友,看是不是一时晚了没来得及回来,就在外留宿了。”知音吩咐。

于是一帮小厮分头出去找二爷,苗拉且有些后悔昨日大意,未及时发现杨惇的异样,现在想想,他刚落榜,定是情绪不好,要找一个地方排解,所以故意避着家人,未必能轻易找到。越想越焦虑,实在不想待在家里干等,索性带着千年不在,满大街去找他相公。

几个地方都找遍了,哪有杨惇的影子?下人们纷纷回报说没找见。知音也开始有些担心了,可惜今日是恩荣宴,我和杨慎都不在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心急如焚,在房里踱着步子,敲着手:这孩子不声不响到底跑哪里去了!

夜幕降临,杨惇在桥栏杆上呆呆坐着,喝着酒,吹着风,嘴里还醉醺醺念叨:

“哥哥是嫡出长子,什么都好,我一个庶子,我算个什么东西!”

“他高中状元,我名落孙山。他是全家的骄傲,我是家族的耻辱!”

“既生慎,何生惇!”

周围上桥的行人一看有个醉汉坐在桥栏杆上摇摇晃晃,有些好心人怕他出事,便停在一旁看他,从他的碎碎念里大概听懂了,好像是个因为科举落榜,想不开的举子。众人都议论纷纷,问周围有没有人认识这是谁家的公子,居然醉成这样,家里怎么也没个人来劝劝。

人群之中有个同样是今年的落榜生,此人姓张,名璁,字秉用,浙江温州府人士。他也因落榜,夜里与好友一起买醉,喝完正往住处走着,路过泡子桥,发现这里围了一圈人。于是心生好奇,想上前看热闹,发现原来是个年轻的落榜生在发酒疯,又细细一听他的醉话,吓了一跳:敢情他是状元杨慎的弟弟哇,兄弟俩如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底,难怪在这里想不开呢。

张璁从袖里掏出一个小酒壶,清了清嗓子,慢慢走到杨惇身边,然后一个翻身,也坐到了栏杆上,跟杨惇还隔着一段距离,举起酒壶喝了一口,故意高声吟道:“哎呀!今夜春风吹我醉,残星数点愁难寐。何故桥头空嗟叹,不见扁舟载梦回。”张璁转头望向杨惇,笑言:“小老弟,一次失意而已,为何这般忧愁?”说着举起手中酒壶要与他碰杯。

杨惇看旁边有个陌生人也坐在栏杆上喝酒,还跟自己打招呼,不想理他,继续低头望着脚下湍急的河水。

张璁见杨惇不说话,自己喝了一口,又言:“我今年亦落榜,都习惯了。我看兄弟你年纪轻轻,这是第几次参加礼闱呀?”

“第一次。”杨惇一听对方也是落榜生,有些共同语言,于是小声答道。

“哈哈,第一次没考中就如此想不开?那要换成我这样五试不中的,岂不是要死五次了?”

“五试不中?”杨惇有些惊异,没想到这位先生竟然已是第五次落第,有些敬佩:“我没有先生那么好的心态,只因家兄太过优秀,一举摘得魁首,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