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各地的起义形势依然严峻。他们这帮主要由农民组织起来的武装力量流动性特别强，在一个地方搞完事情，马上就转到另外一个地方，把巡抚和官军们耍得团团转，往往在一个地方镇压下去，义军逃散之后没多久又联合起来死灰复燃。

农民们非常容易受到义军的鼓舞，放下锄头，地也不种了，都拿起刀剑跟着义军到处跑。成天打打杀杀，所到之处的百姓也是担惊受怕。我看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国无宁日要出现大乱可就糟了，必须找到能解决问题的人。

慧眼识人的本事也是我在长期的内阁工作中锻炼出来的。我很擅长仔细查找和研究候选人的宦历和档案，看看他们都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跟哪些人是朋友，与哪些人是敌人。也就差不多能看出这个人的能力如何。

这次我选中的是兵部右侍郎陆完，于是大胆启用他。陆完比我大一岁，特别有心计，喜欢结交权贵，朝里谁红他跟谁好，人狠话不多，我很看好他。

但说实话，这平乱的任务最终到底能不能完成，我心里也没底。成功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升官发财喝庆功酒；若是失败了，统兵的脑袋不保，我这个推荐人也得受牵连，狱中的马中锡就是最好的例子。管他呢，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没有找出第二个更好人选的情况下，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就他了！

陆完带着京营、宣府和延绥军，气势汹汹就往河北、山东地区开拔了。这家伙还真的挺勇猛，连战连捷，以前是被义军牵着走，后来形势渐渐变成了明军撵着义军到处逃。陆完后来也因显赫的战功进太子少保，后又升兵部尚书。

义军之中有一支队伍由刘惠、赵鐩领导，转战河南等地，他们连下数州，兵锋直抵湖广襄阳，并于泌阳火烧了焦芳的宅邸。打开地窖，找到了价值千万的金帛、绣蟒和玉带珍玩。他们竟然还挖了焦芳的祖坟，将挖出的骨头与牛马骨头一起烧掉。抄了家后，赵鐩满世界寻找焦芳父子，也没找到。于是将焦芳的衣服和帽子乱刀剁碎。他说：“我为天子诛杀此贼。”

我看到军报后深叹了一口气，这些人若不是被逼上梁山，谁愿意背井离乡拿起武器反抗？他们反的不是朝廷，而是朝里那些害人的搅屎棍子，他们高声痛骂刘瑾、骂焦芳父子，骂那些拿着朝廷俸禄，还到处搜刮民脂民膏的恶魔。

正德七年正月，陆完的任务还未彻底完成，河南巡抚等官员又先后上了十三道奏疏，请求用会推的方式选派一员军务大臣前往提督平乱。在我的提议下，六部各衙门以及科道官员都举荐彭泽，得到了皇帝的准允。

彭泽这个人非常有意思，他是个典型的西北人，天生异相，面方耳大。长得虎背熊腰、人高马大，腰带足有十二围长，声音洪亮如钟，坐时如泰山压顶。心眼也多，他得知朝廷要请他出山，马上把《明赏罚以肃军政》的奏疏往皇帝和大臣们的面前一放，里面包含十件事。意思就是你们要按这十件事来办，老子马上就接受敕令出发，你们要是不同意，对不起，那就另请高明吧。

结果皇帝和众臣对这十件事全盘接受，依照所拟定的内容全部落实下去，皇帝还钦赐了纻丝织物四表里和白银五十两。户部侍郎黄珂这次跟他同行，负责提督军饷。他们临行前，我站在城门外亲自为这两位老伙计饯行，跟他们说等到了汴京，务必与咸宁伯仇钺共同激励诸将，分头对义军进行安抚与剿灭，我在京师静待二位捷报佳音。

深受我信任的老哥几个果然不负众望，五月刘惠中箭战死，赵燧被俘，刘六落船而亡。七月，刘七、齐彦名全部战死，终于取得了平乱的胜利。于是这一帮老少爷们踩在义军的累累尸骨之上，接受着皇帝的升职赏赐。

彭泽回京献俘，皇帝大摆筵宴，李阁老、英国公张懋、我，还有九卿大臣全都过去陪席。赏赐了彭泽花红、羊酒和彩锻，彭泽一看皇帝这么丰厚的赏赐，不好意思直接揣进兜里，赶紧再三推辞：“哎呀，这受不起，受不起，赏赐太多了。”另一边皇帝好言温慰：“拿着吧，拿着吧，老将军劳苦功高，应得的，应得的。”

李阁老看着皇帝跟彭泽演着好一出君臣大戏，觉得挺没劲。他转过头对我说：“他们挺会演，但是我不想看了。介夫，前面的路，我都给你铺好了。内阁首辅的位子，你踏踏实实坐稳了，我才能放心。”他用手拍了拍我，又往皇帝那边指了指，让我附耳过去：“那位，我看过相了，你受累，尽力而为吧。”

“李阁老，您……”我的内心猛地掀起一阵波澜。

“呵呵，上面鼻衄，下面痔漏，上下的血在流，执箸的手在抖，老了呦……”李阁老已年老体弱，他觉得是时候将内阁首辅的接力棒交到我手中了。

“我估计刘忠也做不长，内阁之中，我把费宏提上来帮你，你也可以继续选任信得过的人入阁预机务。”李阁老又拿手指了指梁储，低声道：“那位，我也看过相了，跟你相比，差远了。你生出个儿子是状元，你再看看他，生出个什么玩意儿！”

我知道他指的是梁储的儿子梁次摅的事。今年三月，监察御史张琏上疏弹劾梁储，其中一项罪名便是纵容其子梁次摅犯下杀人大案。此案致死两百余人，而主谋正是梁次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