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旺挠挠头道:“弟子愧不敢当。师父的笔记是当世瑰宝,如能早点传授于众,必定能培育出许多杰出弟子。”
这句话却勾起了邓敬华的心思。他长长叹了口气,停了一停,方才说道:“为师既然已经视你为亲传弟子,有些事告诉你也无妨。”当下把事情一一道来。
自从止止上人创立霹雳堂以来,霹雳堂一直以武功和火药“双绝”名闻江湖。不过随着一代代的发展,渐渐生出了“武功”和“火药”之争。一派尊“武功”为上,认为江湖门派自然以武功为立身之本;一派则尊“火药”为上,认为如要跻身一流帮派,非得借力火药不可。
两派纷争不断,就有如华山派“气宗”和“剑宗”之争,只不过没有像华山派造成了那样大的冲突,维持了和气局面。
“到了我师父这一代,他是以尊武为上。他的说法是因为见识过了火药的巨大威力,有感于用之不当会造成苍生遭难,因此便提倡习武而抑制火药。其实是他不思进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守成有余而雄心不足的缘故罢了。”
陈家旺见邓敬华直指师祖的不是,暗自心惊不敢接口。
“师父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和他一样想法的秦敬泉,嘿嘿,也就是我的师兄、当今霹雳堂掌门。”
邓敬华直呼秦敬泉之名,言语间毫不在意。他见陈家旺的神色,知道陈家旺心中所想,索性挑明了道:“我和秦敬泉是同辈,亦有恩怨,我可直呼其名,但他是你师父,你不可对他不敬。”
陈家旺本想询问其中缘由,但想到这是上一辈之间的事,师父如果不主动说,自己还是不问为好。
“后来我试制火药受了伤,一时间大家更是谈火药变色,那时沈师叔又远在外地,尊武一派大占上风。师父以掌门的名义规定门下弟子今后只允许研习自古传下来的火药书籍,不允许私下改进试验,不得阅览旁门左道的书籍,还对已有的书籍内容作了种种删除、修改。我心灰意懒之下,便封存藏起了这些笔记。”
陈家旺这才明白,难怪书房中所有关于火药的书,要么语焉不详,要么惜墨如金,要么一笔带过,要么晦涩难懂。
“此后,高级火药的完整组方和炼制方法只有掌门本人知晓,其他人只能学习掌握其中某一项单一环节。唉!长此以往必然发展渺茫、人才凋零。”
陈家旺忍不住道:“百花齐放方能满园春色,百家争鸣方能欣欣向荣,师祖和师父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呀!”
“本领越大、成就越大的人往往越是自负,有时偏偏就陷入了一叶障目的怪圈。当年师父就认为本门火药已经发展到了盈满则亏的极致地步,听不见其它意见。秦敬泉也是这样,结果这二十年来,除了我们师兄弟合研出了‘伏地冲天雷’,便再也没有其它拿得出手的了,几乎不如俗家弟子元敬师叔的成就了。”
陈家旺“咦”了一声,觉得“元敬”这两个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道:“能得师父这么推崇,这位元敬师叔祖必然不简单。”
“岂止不简单,那可是大大有名”,秦敬泉笑道:“元敬师叔便是戚少保戚大将军。”
怪不得如此耳熟,原来是天下闻名的抗倭大将戚继光。他本名继光,字元敬,因战功加封太子少保,故又称戚少保。
戚大将军的威名天下无人不知,陈家旺的家乡扬州及东南沿海过去曾多次受到倭寇袭扰,当地百姓对他的事迹更是耳熟能详。陈家旺便曾多次听父亲讲过戚大将军的事迹,尤以徐师爷讲的活灵活现,好像身在现场一般,给陈家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如今听师父讲戚继光居然也是霹雳堂的弟子,陈家旺又是激动又感到荣耀,道:“原来他老人家也是咱们霹雳堂的弟子!”
邓敬华道:“为防朝廷忌讳,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故他并未正式入门,算是俗家不记名弟子吧。”
陈家旺疑惑道:“他老人家为国出力,建有大功,朝廷为何要忌讳?”
“咱们霹雳堂专司研制生产火药,弟子门人众多,元敬师叔又手握重兵镇守一方,不得不小心谨慎。不过元敬师叔不敢忘本,将自己的书房起名‘止止堂’,诗文集取名《止止堂集》,以示纪念本派祖师止止上人。”(注)
陈家旺遥想师叔祖横刀立马的风采,心中不胜向往。
邓敬华看看天色,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先回去歇一歇。从明晚开始,我来看看你到底学了哪些本领。”
陈家旺闻言喜不自胜,这其实等于是说他要亲自教导自己。
邓敬华又拿起床榻边摆放的衣物递给陈家旺,道:“你酒醉弄脏了衣衫,找了件衣服你先穿上。”
陈家旺谢过师父,红了脸接过衣衫,道:“弟子不省事,让师父操心了”,忽然想到一事,脱口道:“糟糕!”
原来他想到邓敬华曾撕毁掉一本书籍,而霹雳堂的书又不能轻易去外面请人复刻,倒成了一桩难事。
邓敬华问清原委,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你以为师父当真糊涂了?书房中关于火药的书虽然兼收不择,滥恶之器不可枚举,但也不完全一无是处。为师撕毁的,不是火药书,不过是一本旧版的《古今诗苑集》。据说如今的几个版本中闵校刻本最好,改天我去找一本来。”
陈家旺赞道:“师父原来这么熟稔诗词,可谓文武全才,弟子钦佩不已。”
邓敬华摇摇头,道:“可惜不如当年啦…”,轻轻在陈家旺头上敲了一记,道:“小鬼头就别拍马屁啦!差点又勾起陈年往事,早点回去休息吧。”
陈家旺辞别而归,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位四师父的行事虽然有些方面出人意料,但对自己极好,瞧他言行举止,必定也是个极有故事的人,日后慢慢打听不迟。
白天一整天没事,到了晚上等书房关门之后,陈家旺如约来到邓敬华的住处。邓敬华果然已在等他,见面之后即步入正题,开始指导陈家旺。
陈家旺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学的极为用功。邓敬华久已不问事,忽然遇上了这么个灵巧勤奋的弟子,也是悉心教导。
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陈家旺很快渐入佳境。几天下来,陈家旺即感觉到这位四师父虽然在师兄弟中排行最末,但胸中包罗万象,才识更超过三位师兄。
只是除了指导陈家旺外,邓敬华从不主动谈及其它事,对霹雳堂的事务也不热心。外界唯一放在他心上的事,只有莺梦。他把莺梦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关心程度甚至超过了秦敬泉。
陈家旺几次好奇的想问问他过去的事,邓敬华都避而不谈。遇到二姝、机会合适时,陈家旺也拐弯抹角的提及邓敬华,莺梦对这位小师叔也十分亲近,但对他过去的事知道的不多,小纤知道的更少。
又过了两天,越来越临近春节了。这天陈家旺正在书房,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喊他,抬头一看却是武长信。书房不是随便可以出入的,因此武长信只敢在门外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