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铁犁年青时最喜欢吃小四喜的东坡肉,如今年纪大了,荤腥油腻不好化食,渐渐爱上了巷口鲁三家的小馄饨,知道他这个爱好的人,每每上门,都会带上一碗鲁三馄饨。近几年老爷子身体不太好,上门的客人也渐渐少了,鲁三家的馄饨却闯出了名气,红火到一开门就要排队卖的地步。
沈嘉木一走四年,却还没忘记老爷子爱吃这一口,顶着烈日买到了一碗足功足料的燕皮馄饨,进门时老爷子刚歇完午觉,睁眼看到最爱的美味,寒暄的话也顾不上说,先舀起馄饨吃了个精光。
“还是你这小子有良心。”老爷子放下碗,就着茶水漱漱口,笑眯眯地看着心爱的小弟子……
原本清瘦沉着的小少年,如今越发沉稳从容,阳光下半明半暗的脸上,多了些他不熟悉的意味……
外国的海风吹的太久,越洋而去的人还能记得回家的路么?老人曾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直到看见那孩子寒星一样的眼睛,他才觉得那小子真的回来了。
“看了四年洋人的好山好水,有没有忘本啊?”
沈嘉木微笑:“外面再好,到底也不是自己家,走到哪里也还是家里的山水美。”
谢铁犁从桌上拿起他那杆长长的烟杆,塞上烟叶,点着吸一口,缓缓吐出来:“回来的好,回来的正是时候。”
“我这几年不大出门了,可是外面的事也是知道一点的,自打当年八国联军占了北京城,坏了大清的风水,这几年就没消停过,光绪爷驾崩,小皇帝登基,如今外面又吵吵着什么共和啊、保路啊,这事啊……闹腾完一件又来一件,我看大清的国运靠那小皇帝是压不住了。”
他吸一口烟,眯着眼睛看看沈嘉木:“说说吧,你怎么看?”
“我觉得师父看的不错,大清的国运怕是要到头了。”
沈嘉木的性格内敛,一向是有十句话只说一句的人,如今他也这么说,可见真真势不可挡。
谢老爷子闭起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四川的哥老会,与咱们到是有点交情,之前就来过人,叫我给拦下了,昨日又来了人,说新来的四川总督赵大人行事与王大人很是不同,喊着要严惩严办。”
“天下事,从来都是官进民退,如今朝庭表了态,那些喊着要保路的,只怕是要吃亏了。”
沈嘉木沉默半晌,方才开口:“师父安心,事情闹到这地步,最坏也不过撕个鱼死网破,要看长短也不急在一时。”
谢铁犁笑出来,手里的烟杆在桌边磕磕:“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只是还有一桩事,需得交托给你。”
他回身,从木榻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方铜印,上刻一个“信”字。
“师父年纪大了,总想着找个合适的人把这印传下去,你自小在你祖父跟前长大,行事端稳沉着,又留过洋长过见识,有你看着,帮里不会乱。”
他看出沈嘉木尚在犹豫,怕他推辞,干脆堵了他的退路:“你年纪虽小,辈分却大,外面的子弟们哪个不得叫你一声小师叔?这印你且收着吧,我看他们也懂分寸,不到万分紧要,是不会来讨扰你的。”
老爷子说的轻松,沈嘉木却接的慎重,这“信”字印虽不大,在洪帮里却有着特殊的地位,帮中级别较高的职位但凡有人员交叠,都需得盖“信”印才能生效,掌了“信”印,相当于掐住了帮里的人事任命权,说不上权势滔天,跺跺脚却也能撼动一方了,眼下时局不明,老爷子这么急着要将信印传出来,也定有他的原因。
他将那小匣子握在手里,像是也接过了千斤重担,走出谢府也不过几十步,心里却翻江倒海般思量了个遍。
才走出太平巷口,鸿泰就迎上来,眼见他面沉如水,心知不妙:“少爷,出什么事了?”
沈嘉木抬眼,凝神看了他半晌才开口:“苏州那边……只怕会有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