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晚,空气中泛着阴冷的气息,地面上,薄薄的雾汽已经升起来,天空中飘着细雨,似有若无的扑打在脸上,带来海水特有潮腥的味道。
圣恩慈小学的语文教员薄锦书正一个人走在路上,眼看着天已经黑透,街边的建筑一点点沉入暧昧不清的黑影里去,耳边却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心中越发着急,不由加快了脚步,走的急了,额头背心皆有汗意,虽然秋夜里凉意已起,但她反而莫名的烦热,捏着布袋提手的那只手心里已经湿了,攥出了一手的汗。
约翰神父在不久之前被教会调去了印度,临走之前把她介绍到圣恩慈小学来做教员,因为不放心,硬是又把行程拖后了半个月,眼看着学校这边全都安顿好了,方才起程。
圣恩慈小学是个半教会制的小学,因为每年都有教会捐助的款项入账,所以对约翰神父也格外客气,知道是他举荐的人,连找人做保的手续都免了,两天就办好了入职手续。
薄锦书手上只有个高中肄业证书,又听闻外面工作难找,心中忐忑了好久,没想到这一次半点沟坎也没遇上,入职、搬家、找房子……,一路顺顺当当,不过半个月的工夫,小学教员这份工作已做的有模有样。
小学校地处法租界和日租界的交界线上,走路去码头也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码头上开工的汽笛声一响,附近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顿时涌出轻壮男女,三三两两的向工厂码头走去,海啸一般的喧嚣,瞬间淹没掉学校里的读书声。
好在这里房租便宜,小学校给的薪水,刚刚好够她在江北租一间小小的亭子间,她典当掉身上仅有的几件旧衣裳,总算是把日用的东西置办齐了,每日早出早归,像模像样的过起了小日子来,到也没遇到过什么麻烦。
因为薄锦书懂一点英文,所以新学期学校又开设了一门英文课,在一间半救助性质的小学校里开设英文课,着实是圣恩慈小学的一件创举,即便是只能念几句圣经,也有学生慕名而来,开学才半个月,会说英文的女教员薄锦书在这一区竟出了名,还有些有钱人找上门来谈捐款的事,校长朱文轩自觉眼光出众,无论去哪里办事,总点名要她坐陪。
薄锦书本来极讨厌这种场合,叫十次,偶尔才去一次,但也因为这样,每次出去应酬的都是推不掉的重要人物,这一次就是法租界警察厅的许厅长为小公子办的谢师宴,许厅长指名要校长带上全校教员,尤其是英文老师,苏校长不敢违命,特别指定教音乐的王宝珠同薄锦书一起参加,所以,薄锦书又没能躲掉这场应酬,不过,说起来这一顿饭也并没有白吃,许厅长令人意外的出手阔绰,席间还说是要给学校送一架钢琴,朱校长高兴极了,也陪着多喝了两杯,一点也不像在毕业考试中给许公子年级优加的成绩时那么勉强。
许府在大四喜摆的谢师宴,吃完饭还不算完,又把大家带到铜雀台去听戏,这一闹就到了半夜,本来许厅长还不准备放人,说是还要请大家去相近的西餐厅喝咖啡,可巧有警察厅的下属来报告说四马路那边出了人命案,许厅长这才留下管家陪客,自己急匆匆的走了,主人走了,余下的一桌人自觉无趣,都准备散了,可是出了戏院,旁边的电影院上映了新到的西片,宝珠觉得新奇,不免多看了两眼,那许府管家极有眼色,又张罗着大家去看电影,同事们难得出来一次,又有许家的人做东,也都起哄说好,一行人中只有薄锦书急着回家,她悄悄和朱校长告了假溜了出来,却没想到外面下起了雨,在戏院外站了半晌也叫不到黄包车,她心里着急,也顾不上没带伞,淋着雨就走出来了。
大四喜边上的这条街本来是江北最热闹的地方,平常就是到半夜也是行人如织,只是今天却出奇的安静,一路走出来,连街边卖酒酿的小摊也不见了,薄锦书联想到刚才许厅长下属提到四马路出了人命案子,心中暗暗叫苦,不免有点着急,脚步又快了几分。
街上灯光昏暗,也没什么行人,薄锦书光顾着低头走路,也没注意,转过路口时竟撞到一个人身上。
天很黑,附近的路灯高高竖在那人身后,将那人的影子高高远远投过来,正好笼罩在锦书脸上,她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却仍能强烈的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那种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像是夜行的猛兽悄无声息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