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点了火盆,窗子半掩着,可见回廊处的青松翠柏。
书房里的摆设并不贵重,却很有章法,北面有一扇屏风,屏风上头是一幅山水画,题跋苍劲,是前朝柳河东永州八记的第二篇《钴鉧潭记》。
柳河东追随王叔文永贞革新失败,被贬永州,担任司马。
期间遍访永州奇山异水,在钴鉧潭边,附近农人因官租私债难以为继,便求到柳河东面前,想将钴鉧潭沿岸的荒地卖给柳河东,纾解困顿。
将这篇文章写在书房的屏风上,颇有些体民之苦,解民之急的意思。
虽不知几分出自真心,几分出自假意,花荣还是脸不红气不喘的恭维道:“老公祖仁厚,真乃百姓之福!”
陈文昭摆摆手,道:“几句矫情的牢骚罢了,倒是让良卿见笑了。”
正在此时,录事奉了茶水上来。
巧了,正是新式茶。
陈文昭道:“老夫借花献佛,以茶代酒,给良卿接风洗尘,请!”
花荣连忙道:“不敢,老公祖请!”
两人喝着茶,心里都在各自盘算着,一时间陷入沉默。
好一会,陈文昭放下茶杯,长叹一声,拱着手,把话题往蔡京身上引。
花荣并不接茬。
不是他故作高深,而是没法接茬。
他头上这顶蔡党的帽子从天而降,突然极了,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他越是如此,陈文昭心中就越发笃定,花良卿不仅是货真价实的蔡党,甚至极有可能是蔡党的核心骨干。
人性如此,越缺什么越强调什么。
花良卿定是和公相交往密切,才如此惜字如金。
这叫大音希声!
弱冠之年,却老成持重,有大将之风,怪不得让公相如此看重。
心里一旦给花荣打上蔡党核心的标签,陈文昭把姿态又放矮了一截。
两人自始至终一句案子也没聊过,却都心照不宣。
茶过三巡,录事来到书房门外提醒。
“老公祖,该升堂了。”
陈文昭含了一口茶,起身道:“良卿,请移步吧!”
花荣跟着站起来,朗声道:“正想见识老公祖的风采。”
“自己人,何必客气?”陈文昭作势瞪了花荣一眼,捋着胡子道:“老夫草字克俭!”
花荣会意,抱拳道:“克俭兄!”
陈文昭朗声大笑,和花荣把臂到了前堂。
公人喊过了号子,苦主人犯和证人都已带到。
书吏板着脸,先让这些人朝着堂上磕了头,又吓唬了一回,这才作罢。
转身将阳谷县的申状连带供状一同呈给陈文昭。
陈文昭单手捧着,另一只手放在案上,哒哒的敲着,时不时抬抬眼皮冷森森的扫下去。
这套动作可不是耍派头故弄玄虚,学问大着呢。
一般心理素质不好的,前面书吏吓唬一通,再见了堂上大老爷的做派,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了。
武松当然不在此列。
陈文昭放下申状供状,咳嗽一声,喝道:“人犯武松,你斗杀西门庆,可有话说?”
不是你是否知罪,而是可有话说。
武松余光一撇,只见堂上下首站着花荣哥哥,安心许多。
“老公祖容秉,罪人双亲早逝,自幼和兄长相依为命。罪人小时顽劣,全赖兄长拉扯才长大成人。”说到此处,武松数次哽咽泪流满面,让人动容。
擦了眼泪,继续道:“罪人兄长老实憨厚,从未惹是生非,却惨遭毒手,此仇不报非,罪人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说到这,武松重重的磕了个头,哭诉道:“长兄如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