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内,程良坐在柳末身边,正用唯一的右手轻轻抚着柳末的背。
白天柳柯找过自己,但是程良心里明白,柳末正处在冲冠一怒的年纪,怎么可能理解隐忍的意义。
程良取下腰间的酒壶,塞到他的手里。
“喝一点,阿英买的。”
柳末擦了擦眼泪,接过酒壶,拔开酒塞,闻了闻,厌弃地递回给了程良。
程良走到桌边,轻轻坐下,却拿了两个蒲垫,自己坐一个,另一个放在身边,瞅着柳末,轻轻拍了拍。柳末乖巧地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取了一个师傅的茶碗,给程良倒了满满一杯酒。
城里买的酒都用筛网细细选过,没有杂质,淡黄色的酒体发出悠长的香味。那时在城中每天宴饮不止,这味道程良最是熟悉,也最是陌生。
“柳末,狗剩的爹妈都死了。”
柳末闻言,眉眼瞬间又蹙在一起,他想起自己还是狗剩和墩子的干爹。
程良轻轻嘬着碗里的酒,眼睛却没有离开过柳末。
“狗剩跟墩子每天待在一起,阿英怕他们偷跑下山去报仇,跟我抱怨,我也没办法。”
“刚刚来找你时,路过院门口。我却看到狗剩和墩子撅着屁股被人抽板子,你说奇怪不奇怪,他们不哭,也不恼,就那么受着。”
墩子老实,柳末心里清楚,可是狗剩是个混不吝,是个愣子,他会撅着屁股挨打。
那只能是……
“丫丫拿个蔑棍子,一边抽他们一边哭。我在远处看到墩子还敢揉揉屁股,狗剩却一边挨打一边给丫丫赔礼道歉。”
“你说好笑不好笑。”
程良将喝完的酒碗轻轻推到柳末面前。
酒是个奇怪的东西,它辛辣却又微甜,它致人昏昏欲睡,却又让人清醒异常。
“丫丫打了一会,没力气了,干脆瘫坐地上,嚎啕起来。”
“狗剩和墩子一人一边将她抱着,没一会儿,丫丫就睡着了。”
程良又深深喝了一口。
仿佛看到什么,他的眼角微微泛着泪光。
“狗剩抱着丫丫送到阿英那里,出来后便带着墩子去后园锯木头去了。”
程良掂量了一下酒壶,没想到竟然喝完了。
“老啦老啦!我去睡了!”
月光下,狗剩正在用墨斗弹着线。
一棵碗口粗的木头已经下好料,他想学着将它刨平,之前这些工作都是师傅在做。
一边的墩子脸上爬满泪痕,也不擦,一本正经地在磨着刨刀。
正在干活的狗剩没头没脑地突然对墩子说:“明天我在这里干活,你去多伐些细的,短的,把院子拓宽了,知道吧!”
墩子头也没抬,只听到一声嗡里嗡气的“嗯!”
柳末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凝望了一眼小院。
上一次,是师傅赶自己下山,而这一次,是自己必须要走。
世间事,有所为,有所不为。
凡我仇雠,必成齑粉!
柳柯坐在房檐,看着月光下渐渐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身边的程良将酒壶递了过来。
“新打的酒。”
柳柯挤出一丝笑容,一口酒饮下,远处那个淡淡的身影却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