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裕家里一直藏着一只花二十块大洋从岛城买的盒子枪,回身进屋里找着,顶上火,掀起绸布大褂插在腰里。又喊来一个伙计,叫徐大刚,是他家唯一一个长工,平时专门替他赶大车,现在手提了一杆扎枪,一齐出了大院,跟着徐和谦一阵赶到场院里。意想不到,场院中央的酣声早已停止。
徐和谦颤微微地用枯瘦的手指指向那堆发出声音的蜀黍秸,小声道:“就是那儿,人肯定藏在里面。”徐明裕的右手早抄进大褂里攒紧枪把子,悄悄走近蜀黍秸旁,侧身站在一边,大声道:“你们是哪里的好汉?真是好汉,就赶快出来,我们不伤你性命。”耳听那蜀黍秸堆里一阵悉悉索索,露出一张满是血迹的脸。徐大刚正要举起扎枪扎下去,徐明裕早看清楚,当场吃了一惊,一把抓住徐大刚的扎枪杆儿,惊问:“是你!”
“徐先生,正是我们。”裘中华一见是徐明裕,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徐明裕认识裘中华。这个人年前跟他那侄女儿女婿不到过他家?还跟他商议借枪说是要抗日。
“你,你们这是?”徐明裕显然已经看到蜀黍堆里还躺着一个人,他不免皱起眉头。他立刻明白,这些都是抗日的汉子,说不定昨夜山上响枪就是他们这帮人在跟鬼子干架。如果让鬼子知道了,肯定是桃源徐福村的一场灾难。
“徐先生,我们昨天黑夜跟鬼子干了一仗,后来没子弹了,被鬼子给逼上山,这才跳了崖。要是方便,就麻烦你赶快送俺们走,或者帮俺们找个大夫看看也行,我胳膊断了,他的腿也断了。”
裘中华却也清楚。这些地方的乡绅,虽说嘴里喊着抗日,骨子里却生怕招惹日本人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不过,徐明裕可不是外人,他毕竟是蔡小梅的三姑父,单凭这一点,应该对他抱有一些信任。
果然,徐明裕四下里瞅瞅,见无人注意,连忙悄声道:“这样,你们先待在里面别动。大刚子,赶快回去套一辆大车过来。要是碰见人,就说是往家拉蜀黍秸。”
“东家,这,这合适吗?万一被人知道……”徐大刚有点挺犹豫,他是怕给徐明裕招揽祸灾。
“叫你去就去,赶紧的。”徐明裕干脆瞪他一眼。大刚子只得诺诺而去。自己是为东家干活,人家说啥就得听啥。这边徐明裕和徐和谦又四面八方瞅了一圈,见村里已经有人早起,似乎无人注意场院这边。不一时,大刚子早赶着大车回来。大刚子和徐明裕一起把高风鸣扶到大车上,徐明裕又对裘中华道:“你也上车吧!我给你们身上盖些蜀黍秸,很快就会到家了。”
裘中华心知徐明裕考虑周到,便也上车仰躺下。车下三个人手忙脚乱将数捆蜀黍秸搬到大车上,将裘中华和高风鸣盖住,徐明裕对大刚子说声:“快走!”大刚子牵了马车,一阵回到徐家大院内。车上的蜀黍秸卸下,裘中华他们带着浑身草末现出来,裘中华试着起一下身子,不想又动了左手,痛得他当场皱起眉头:“哎!”
“咋回事?动着伤处了?”徐明裕吓了一跳。
“没事儿,只要不动它,倒也不怎么痛!”裘中华脸上强带着笑意,分明嘴角还在微微抽搐着。徐明裕跟着皱眉道:“你们真是些爷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和谦,这儿没你事了,回家吃饭吧,你该上学上学。大刚子,帮我把这位先生扶到后面厢房。”
徐和谦知道自己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他已经明白,这些人都是八路,是日本人的死对头。虽说上次日本人来了毕恭毕敬,但在别的村子里鬼子烧杀抢掠早就出了名。夏末秋初时候,鬼子借口清剿八路,由此向东到三十里外的云山观村,不是一气杀了六十多口子乡民吗?另有一些女人是被糟蹋之后杀死的。听说有一个嫚姑子,正提个篮子要出村,不想就被日本兵给盯上,三个日本子拦住她,非说她给八路送信,硬生生把她给按倒扒了衣裳给糟蹋了。末了,发泄完兽欲的日本子竟拿起枪用刺刀将嫚姑子的双乳切下,又用刺刀从脖子到下体深深切了一道口子,眼看着嫚姑子痛彻心肺大喊大叫,直到扭曲着流血而死,他们只是像看屠夫杀猪一样在旁边乐得直拍手……这些日本兵咋就那么畜生呢?所以八路往死里打他们也是应该的吧?
徐和谦一边想着,一边再回头看一眼裘中华和高风鸣,忽然觉得他们都是些了不起的汉子。
徐明裕和大刚子把裘中华和高风鸣送到厢房时,里面却有一铺火炕。徐明裕谦意道:“抱歉,我家里平时人来人往,闲杂人等太多,住前屋怕被别人看见,只好委屈你们住这儿。”裘中华感激地道:“已经很好了,谢谢您。但是徐先生,我们不能在您这儿久住,您看要是方便,就送俺俩去东莱山,或者派人去东莱山给部队送个信也行。”
“说啥呢?你们现在这伤哪儿也去不了。这样,还是先给你们找个大夫,怕是要养个百八十天才行。不管咋说,得先让你们能走路不是?”
徐明裕正解释着,门口突然一个女人的身影闪动,却不是蔡小梅是谁?想不到她却带着孩子一直在此地避日本人,她三姑和姑夫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岁,徐明裕虽说也精通四书五经,对民国新学却知之甚少,索性让她在家教两个孩子新学,怕她长期住着不安心。
“中华?怎么是你们?你这是咋回事?”蔡小梅一见裘中华满身是血,立刻惊慌地跑到裘中华身边。
“昨天黑夜跟日本人打了一仗,受了一点伤,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自从学校停了课,我就和小云一直住在这儿。姑夫对我很好,他是个好人。”
蔡小梅的话,把徐明裕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却道:“说啥呢?都是自家人,况且你在这儿也吃了不少累。”他的目光又落到站在门口的大刚子身上:“大刚子,这儿没你事了,你先忙你的,记住了,对任何人也不准多嘴。”
眼看着大刚子唯唯诺诺着走了,他却又回过头来对裘中华道:“这样,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找大夫,小梅你弄点水给他们洗洗,另外让您三姑找两套衣裳,把他们身上衣裳都给换了。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来走亲戚的在山里迷路摔着了。”
徐明裕说完,匆匆离去。蔡小梅两眼直盯着裘中华道:“到底是咋回事儿?昨天山里响了大半天的枪,是你们在打仗吧?你伤得重不重?胳膊能不能动?你快坐下吧,你饿不饿?我先去给你弄些吃的好不好?”
她一连串的问话,倒叫裘中华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只得傻笑道:“哎,你别老问我问题,就不问问您家老罗现在咋样了?”
蔡小梅怔了一下,微微板起脸埋怨他:“真是不识好人心,现在不是你受伤了?”裘中华连忙又陪笑道:“行,我说着玩呢,你可别当真。哎,俺俩还真是饿了,都快两天没吃东西了,麻烦给弄点吃的呗?”
蔡小梅瞪他一眼,先自去了。
她和裘中华一问一答,早把高风鸣看傻了眼,道:“营长,你,你和她,你们好像挺熟啊?不对不对,她对你还挺上心,不一般,你们不一般。”
“说啥呢?可不许胡说,她是二团罗政委的媳妇,俺俩是同学,同学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