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看人还是比较精准的,除错用一位代相陈豨,其他人几乎没有看走眼。他临终遗言,萧何之后曹参为相;曹参之后王陵、陈平为相,周勃任太尉。还说,安刘氏者必是周勃。后来的事态发展证明,刘邦的人事安排极富远见。这个高层班底不负高皇帝重托,匡扶汉室。在大汉选择走向的十字路口,发挥了至关重要的校偏作用。
孝惠二年,萧何死曹参上位。
孝惠六年,曹参死、张良死,陈平、王陵、周勃走到了前台。
吕后对丰沛集团既打又拉,既依靠还提防。她最担忧的是陈平,陈平背后的势力你看不到、摸不着、无影无形,却无时不感觉到他巨大的存在。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一年后,孝惠驾崩。吕后悲痛万分,但恐惧压过了悲伤,她很难过但更焦虑。孝惠的儿子才三、五岁,一个奶奶带着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去主持帝国朝政,跪在皇座下方的是一群如狼似虎的战将功臣,这如何镇得住,如何服得了众?若功臣生了异心,擒她吕氏如群狼驱羊一般!
张良的儿子少年张辟强侍中在内,奉吕后之命去游说陈平。
辟强十六七岁,却有其父风范,大场面不乱分毫,复杂问题解决有道。辟强见了陈平,说:丞相可知孝惠帝驾崩,而吕太后为何不落泪。
陈平问:不知,请教为何。
辟强说:吕太后怕你们生乱!主疑臣死,丞相性命危矣。你何不立即召吕姓诸官进宫,任用他们为将军、郎中令、卫尉等要职,如此太后才会放心。
陈平立即照办,诸吕进宫居要职。
吕后这才放声大哭,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死去活来。从此之后,她再没有至亲之人,诸吕亲戚成了她唯一依靠。
陈平的丞相权力是非常大的,其中一项重要权力是管人事。皇帝驾崩,朝中重要岗位若没有陈平点头,不经过法定程序,诸吕是无法掌握要害之职的。吕氏子弟受令,接管了京师防卫,受命担任未央、长乐两宫守卫等职。
吕后立孝惠幼子为帝,又陆续调诸吕进入朝廷重要岗位,不断挤压公卿原有的权力空间。
高皇帝为功臣排座次,又歃血盟誓,是给大家的权力预期确定了顺序和空间。汉初,这帮功臣中大老粗居多,为个功劳多少、你强我弱吵吵闹闹,甚至拔刀相向、互不服输。朝堂上争,酒宴上争,走到路上见面争,一堆一堆、一拨一拨争个没完没了。白天争晚上争,闹得刘邦、张良都担心不已。这世上有多少冲突就因几句话,就因为个面子,为个高看低看。
你瞅啥?我瞅你咋地?你再瞅我试试!试试就试试!俩人于是打起来了。
为个这都能大打出手,何况为了现实的利益。
排名等于等级,等级代表着封地和食邑多少,都是真金白银的利益。也不仅是眼前利益,还是儿女们的未来。打江山时,为了激励斗志,汉王在没有精打细算之下就给了大家很高的预期封赏。真正到了天下一统要行封赏之时,照当初预期一算,皇帝的土地根本不够封赏用。要想照着原标准封,需要再拿出两倍的土地。这到哪去拿?
刘邦是什么人,自有解决矛盾的办法。他大会诸将,先行封赏大功臣,说:子房功劳最多,封齐地三万户。
张良参与高层决策,明白土地资源不够用,岂能不明白刘邦的心思。立即谢绝说:我功劳没这么大,受不起三万户,将留地封给我就可。
刘邦爽快同意。
留只是县级行政级别。刘邦和张良唱这出,就是让大家看看,张良功劳这么多,最高也就封个县侯,三四千户,其他人不能超过张良。
稳稳拿捏住大伙。
所以即便像郦商在关中时就已封六千户,现在都全部收回打乱重封。最终确定郦商的封赏还是六千户。千辛万苦许多年,一夜回到出关前。
高皇帝排座次,是给功臣们贴上一个封印,以此平息争议,相互安好共事,不许再争吵了。
本来大家都在规规矩矩按座次排队,老子死了儿子继续排,等侍上升空间。排呀排,眼见快排到自己,此时诸吕突然插队进来,必然引得大家愤怒。我们这是一刀一枪拼杀过来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高祖约定刘氏与功臣共天下,诸吕凭啥?没有半分功劳,凭关系户就能封王封侯?小屁孩,岂能转眼成顶头上司!
功臣们的不满情绪再一次压制不住。
功臣集团和吕氏集团裂隙越来越大、渐行渐远,陆贾早早就看出眉眼高低来。
陆贾来自楚国,但没在西楚干过,属于早期追随刘邦的成员之一,作为谋士经常出使诸侯,但因没有战功所以未被封侯。大汉初定天下,南越王尉佗不服,陆贾以高皇帝特使身份出使南越,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尉佗归顺。不仅舌辩才能出众,政策水平也颇高,著有《新语》十二篇,高皇帝读后赞叹不休。
吕后执政,诸吕渐居高位,陆贾知自己于庙堂之上已无可为,然而朝堂之下却天地广阔。于是辞官不做,回家开始了喝酒攒局的职业生活。
陆贾有五个儿子,他召集儿子开会。说:我不在家闭门等死,余生专事游宴娱乐。家产你们均分,我只留马车一辆、奴婢十余。外面没有酒局时,我会到你们家中轮流客居,一家一年最多去三次,每次最多十天;不论到谁家,都要好吃好喝招待,也要善待我的奴仆。
陆贾职业攒局也是很讲究的,每次到哪做客,都是大张旗鼓、吹吹打打,仆人前呼后拥,鲜车怒马、招摇过市。生怕别人认为自已失势而被小看,就让大家都知道自己还活得风光,在上层圈子中吃得开、有面子。
正值王公百官喝酒宴饮成风时期,陆贾更是高调得特别。失势之人争个面子,大家倒也不足为奇。
陆贾今天做客郎中令,明天拜访将军府,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朋友,吃一顿饭喝一顿酒的面子还是有的。以陆贾空口白牙说降一国的舌辩能力,交个朋友办点私事毫无压力。渐渐地,以酒会友,陆贾的朋友网络遍布诸吕、功臣和楚人。
陆贾于是成了专职社会活动家。
陆贾编织这张关系网是要网鱼的,这个鱼,则直指诸吕。
吕氏集团、功臣集团、楚人归附集团三支力量相互提防、各自算计、三足鼎立。如果想搬倒吕氏集团,只有让楚人与功臣联手,如此以来楚人才有上位的机会。陆贾的用意正是如于此。所以,陆贾每日带着自已的鼓乐班子敲敲打打窜门喝酒,有时真是为了喝酒而喝酒,说的全是酒话,喝高了真醉;有时则是以喝酒为幌子,醉是假醉,趁喝酒之时找机会谋事。
陆贾就这样一年多来转着圈喝酒,喝遍了长安的贵胄公卿。喝着喝着,转到了陈平的丞相府。
拜谒的贴子早就下了。这天陆贾早早前来,乐队奏乐、车上唱歌,陈平丞相府和左邻右舍都知道陆贾来了。
丞相府谒者将陆大夫请进门,让陆贾先行客房休息片刻,准备去禀报丞相。
陆贾说:我们都是相识熟知,不必那么多客套礼节,我直接拜见丞相就行。说罢,直入内室。而陈平正在此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