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幽深,再无他人。两人施礼,陈平说:我很久不见陆大夫,天天想念。
陆贾问:丞相为何想我如此深切?
陈平说:你猜!
陈平城府莫测,脸上从来不挂相,心思轻易不外露。陆贾虽是楚人,但却不在陈平背后的楚人圈中。人心隔肚皮,谁能知你陆大夫是哪门哪派的。
陆贾是聪明人,看透陈平心思,于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说:足下高居相位,食邑三万户,位高权重、富贵至极,按说没有什么愁心事。如果有忧,无非是忧愁朝政,忧的是诸吕专权、少主不安而已。
陈平见陆贾直截了当,也就不必遮掩,说:正是如此,为之奈何,还请中大夫赐教。陆贾智谋过人,陈平虽有自己的打算,但还是很想听听陆贾的建议。
陆贾说:天下安、重在相;天下危、重在将。将相合,则百官依附,政事顺畅,军权、政权如同一家。现在形势往哪个方向发展,全看丞相和周太尉。
陆贾继续说:我去过了太尉府,与周勃提及我的想法。一说到政局,太尉立即和我打哈哈,根本不让我提及。看来我做周勃的工作力度不够呀,是时侯由陈丞相出马了。以陈丞相的身份地位,可以主动一些,深入结交周勃,共同谋划大事。
陆贾于是将制约诸吕、扶持刘氏的想法如此这般这般,全盘向陈平托出。
陆贾、陈平自此联手。
陈平深然其计,于是主动出手。周勃寿辰之日,陈平一次性送上五百金为贺礼。周勃大为感动。陈平过生日,周勃如数回礼。两人冰释前嫌,越走越近。
众所周知,陈平与周勃有很深的过结。陈平刚加入汉营时,周勃和灌婴在刘邦面前告陈平的状,说陈平盗嫂、受金。背后捅这一刀,足以致陈平于死地。尽管刘邦大度,但陈平脸上被抹的黑多少年无法彻底洗掉,陈平因此对周、灌两人怨恨尤深。直到此时,两人才深念大局,忠义当先,视刘氏天下为泰山、个人恩怨为鸿毛,个人私怨服从了集体利益。陈平能展现大度,主动释放善意,周勃感动得无以伦比,必然敬人一丈回报。
难道陈平看不出政治局势,不懂主动而为结交周勃吗?
以陈平之聪明,他何尝不知。但以陈平之机警,又必须楚人说出口他才能实施。否则,主动结交丰沛集团,可能会引发楚人集团对他陈平的猜忌,不利于团结呀。听了陆贾之劝才做,他这楚人一哥才是永远值得信赖的。
陆贾是楚人集团的核心成员,是陈平的重要帮手。陈平厚赐陆贾财物,给钱五十万,马车五十辆,奴婢百余人,帮助陆贾继续开展他的喝酒结网工作。
而陈平、陆贾结的这个网,纳入人员极其谨慎,对外讳莫如深。网络成员遍布各处,人人各司其职,却大多互不相知,对内、对外都高度机密。
在吕氏集团中,陈平、陆贾安插了一个重量级人物:袁盎,并且成了上将军吕禄的身边人。
审食其是个重要人物,常年陪在吕后身边,掌管两宫防卫及宫内大小事务。名为左丞相,实际干郎中令的活。吕后是妇道人家,常年寡居,与审食其相处久了就处出了感情。和外部喝酒联络百官,这事吕后没办法,出宫不方便,但审食其行啊。审食其喝的酒,小半为自己,大半是按照吕后的意图安排的、替吕后喝的。吕后遇到大事,都会和审食其商量。要说这大汉政权是吕后和审食其共同执掌也不为过。在审食其这边,陈平、陆贾安排了一个楚人,叫朱建。
朱建在史书上出场不多,但他却是楚人集团核心成员之一。
孝惠和吕后争权,萧何、曹参都不帮忙,公卿大夫躲得远远的。看着左右无可用之人,孝惠就自己入场下手,他要率先清除审食其,让母后失去臂膀。
于是,出现了一个历史事件,有人在孝惠跟前告状,告审食其与吕后有私情。孝惠愤怒,下令将审食其抓入大牢问罪。
这个罪是要人命的,而且还是皇帝亲抓的案子,谁敢出面求情。吕后虽手握国柄,是汉帝国的实际控制者,但这事……,嗯,唉呀,嘿嘿嘿。
吕后这位中年妇女羞得脸红头低,这事都没办法跟别人说,都不好意思见人。更何况去求亲儿子,咋说得出口呀。
这真是绝招,咋看都是死局了。结果朱建出马,设计巧妙,请孝惠宠幸宦官闳籍孺出马做孝惠的工作。审食其重获自由,欠了楚人集团一个大人情。
孝惠年轻,耳根子软,没自己的主意,容易被他人左右意见。这也是大家不看好、不助力孝惠的原因。以他的性格,很难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取胜。
孝惠寂寂寡欢,执政八年驾崩。吕后立孝惠的儿子为皇帝,以审食其为太傅。因皇帝太小,幼儿园小朋友的年纪,无法过问政事,所以吕后称制,成为大汉皇权的直接执掌者。
以审食其和吕后的这层特殊关系,大汉的最高权力一部分也掌握在审食其手中。
由此看来,朱建对审食其所做工作是多么的重要和必要。
吕后想立诸吕为王,征求朝臣意见。当此时,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王陵回答:不可。高皇帝与诸侯刑白马盟誓,非刘氏为王者,天下共击之!不可立。
咋说都不行,王陵这一关过不了。
吕后再问陈平和周勃,陈平和周勃的意见出奇地一致,说:高祖为帝,封刘氏为王;现在太后称制,封吕氏为王,合情合理,没啥不行的。
吕后大喜。
散朝之后,王陵堵住陈平、周勃,直接炮轰:当初高祖与功臣盟约,难道你们俩不在场?为何现在阿谀奉承,你们的礼义廉耻何在,还有什么面目见高祖于九泉之下?!
王陵的愤怒无以复加,觉得这二人既无信义,又不帮兄弟,甚至是直接踩自己媚上,心中的火腾腾直冒。
王陵只是规则思维、法律思维,在政治眼光、政治思维方面,他远在陈平之下。
陈平、周勃两人听是听着,但既不气又不急。等王陵火发的差不多,这才说话:王陵丞相受委屈了。论面折廷争,我们俩不如你;但论安刘氏、计长远,你却不如我们。其他多余的话再也不说。事关机密,也无法对王陵说。
王陵是个耿直之人,有情有义,但陈平、陆贾并未将王陵放入秘密网络之中。因为,王陵当初在丰邑保护过刘邦和吕氏一家老小。彭城兵败,王陵有保护幼主之功,算是吕后的恩人。王陵能当面顶撞吕后,他陈平就不行。因为这点,陈平对王陵放心不下。他编织的网络必须密不透风,但凡有半点漏气,便有血光之灾、宗族全灭,所以不得不万分小心。
陈平虽和周勃结为盟友,但私下对周勃也是既拉又防。在周勃身边,陈平、陆贾安插了一个很神秘的人物,他是袁盎的哥哥袁哙。袁哙在史书上只留下了名字,对他做过的事却无只字描述,史书中人物这样出现非常罕见。袁哙在这个大事件中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难以琢磨。
吕后在不断布吕氏子弟的局,强化其地位、权力;周勃、陈平代表着不同利益群体,在不断地布着反击的局阵。表面上风平浪静一团和气,背底里暗流涌动、凶险非常。
吕后总感到背后有寒意,但对手在哪里,危险在何处,她却看不到。
吕后执政七年,驾崩。当月,一场高层政变迅速发酵,长安城被残阳染成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