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是一只船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人皮辩解道。
“算了吧!你他妈的很愿意看到我饿死在这鬼地方,如果不是遭到驱逐,我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
“能理解,你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狼。”人皮忽然发现它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搭档。
“闭上你的臭嘴!”狼凶巴巴地厉声说。
“今天死了很多人呢!”人皮阴阳怪气地提醒狼,“城门上吊着几个死强盗,个个膘肥体壮,肉都是新鲜的。”
“你眼睛瞎了吗?城墙上今晚增加了不少士兵,你想让我玩儿完吗?”狼恶狠狠地骂道。
“你好好想想,死的可不止挂着的那几位仁兄!”人皮狡黠地说。
“他妈的!你还不完全是个废物!”狼兴奋得嘴唇哆嗦,“没错,其他死人也不赖,那可都是些壮汉,我敢说他们的内脏一定柔软多汁!今晚就行动!不过,”狼犹豫了,“那条猎犬有点棘手。”
“有我这张皮,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客人,一条狗不敢拿你怎么样。”人皮煞有介事地说,神情颇有些得意。
“最好躲开那家伙,”狼思忖着,“等楼下那伙儿人全睡了就开始吧!”
夜深人静。“老好人”旅馆稀薄的草垫上东倒西歪的躺着十几个人,除了睡在过道上的仆人,老板彼得罗一家与客人们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屋里还有一群鸡、三只绵羊、一头瘦小的猪。狼在黑夜里把一切看得分毫不差。旅馆的草垫子一年都没换过,稀薄肮脏,呕吐物、残羹剩饭的渣子,还有些说不清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成了虱子与寄生虫繁殖的乐园。劳累了一整天的老板彼得罗搂着老婆呼呼大睡,孩子们也互相偎依着进入了梦乡。
九位客人中,还有三位是清醒着的。第一位是个假正经的僧侣,他双目紧闭,眼皮却在黑暗中突突跳个不停,看得出他的思绪在上帝与魔鬼之间游弋。睡在僧侣旁边的是个乡下姑娘,她可怜巴巴地蜷缩着身子,惊恐地睁着浅蓝色的眼睛,红彤彤的双手紧攥着,干瘪的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她肚子发出的咕噜声暴露了她饥寒交迫的窘境。第三位是个心怀鬼胎的旅行商人,他肥胖的身体紧紧压迫着乡下姑娘的脊背,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摸索,从他那邪恶的目光不难判断,旁边贫穷的少女即将沦为他的猎物。商人背后的三个人睡像都很难看,其中一个嘴张得大大的,活像干渴的鱼;另一个的呼噜声忽高忽低,时而冲向山巅,时而跌落谷底,时而憋着气没了声息,好像断气了。紧接着是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手指相扣睡得很甜蜜,脸上带着幸福的对未来的憧憬。睡在最边缘的是个老女人,她似乎睡得很不踏实,梦里恐怕正被魔鬼追杀。
就在意乱情迷的商人失控地撩开少女裙子的关键时刻,阁楼上的怪人恶作剧地下楼了,他的脚步像猫一样轻,他在商人头顶有意停留了片刻,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踹这色鬼一脚,最终,他放弃了这一念头。然后,他行动敏捷地快速穿过客厅,悄然打开门闪身出去。门外拴着的猎狗立刻狂吠起来,紧接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狗叫得更凶了。老板桑德罗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向门口走去,他看到住阁楼的怪人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披着人皮的狼成功地逃出了猎狗的困扰,在人皮的带领下避开巡逻队,鬼鬼祟祟地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一处十分偏僻地方,那里人迹罕至,鼎鼎大名的“魔鬼坑”就在此处。“魔鬼坑”是埃拉城不祥之地,那里常年躺着几百具骷髅和腐烂尸体,幽深的坑洞上方永远盘旋着秃鹫和成群的乌鸦。狼没能靠近“魔鬼坑”,眼尖的它老远就发现有人正在那里活动,他们旁边还停着两辆黑色的马车,有人从坑里拖出尸体,另一个人把尸体装进亚麻布袋,然后扔进马车。狼估摸着他们装运了十几具尸体,那些人跳上马车,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娘的,尸体也跟咱抢!这几个坏蛋偷尸体干嘛?是不是诚心跟老子作对?”狼恼火地说,因为“魔鬼坑”里现在除了几具恶臭难闻的腐烂尸体,就剩下成堆骷髅了。
人皮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狼感觉人皮在黑暗中瑟缩发抖,问它话也没任何反应,仿佛灵魂出窍了,如果它还有灵魂的话。
“真倒霉,他妈的,还是回城里碰碰运气吧!”狼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魔鬼坑”,向城里走去。
人皮一言不发,失魂落魄,假使它还有魂魄的话。它一直在颤抖,好几回差点扑倒在地。
那一夜,从埃拉城酒馆厮混出来的女郎莫丽,带着浓浓的醉意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她听到有男人搭讪她,便回头去看。
“小姐,你可真漂亮。”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眼前,他头戴一顶宽边无檐软帽,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眼睛。
莫丽醉眼朦胧:“你的帽子可真奇怪,跟拜占庭女人的面纱一样,脸都被遮住了。”
“可以吻吻你吗?”男人说。
莫丽笑了。狼把冰冷的嘴巴凑上去,双手紧紧抱住莫丽,把她带入拐角黑暗的巷子里,让她的背紧贴墙壁。莫丽的双手抚摸狼的脊背,她觉得有点异样,睁开眼,看到一双寒光逼人的狼眼,她想嚎叫,嘴被狼撕掉了。
黎明,一个在酒馆鬼混了整晚的男人走出来,摇摇晃晃地靠着墙角撒了泡尿,然后缩紧身子准备回去挨老婆的骂。他一脚踩进小巷子,就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啊——”他一头栽倒,晕死了过去。
附近听到惨叫的居民出门查看,他们也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在窄巷子那面阴暗潮湿的墙壁上,一股喷出的鲜血花一样怒放,顺着绵延的血痕,人们看到一具女人的尸体倒在墙角,她的脸被啃得只剩下乱蓬蓬的头发,胸腔空荡荡的只剩骨架,她的细长光滑的腿还在,脚上穿着崭新的红皮鞋子。
“莫丽?”有人认出了尸体。
“没错,这鞋是在我的鞋店里定制的。”鞋匠拉法埃洛肯定地说。
一个高大肥胖的女人野蛮地地冲破人墙,她粗鲁地拨开围观人群,硕大的胸像装满水的袋子,沉甸甸地晃荡着。胖女人一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便发出了河东狮吼:”啊——”这声音与其说是哭喊,不如说是母狼丧子的哀嚎,“啊!我的孩子!”胖女人捶胸顿足。
很快,更多听到噩耗的人纷纷赶来。哭累了的胖女人——铁匠铺老板娘弗安塔娜冲着大伙一挥手臂:“还等什么?绞死铁笼里的恶魔,难道要等我们的孩子都死光了才处置他!”
“绞死凶手!”
“把他的头颅割下来悬挂在尖塔上!”
呼喊声越来越大,人群举着火把一路抗议着,很快便来到尖顶塔下,当发现铁笼里空荡荡的,人们的心脏立刻被熊熊怒火点燃,对死亡的恐惧转变为对当局的愤怒。他们咒骂该死的公爵和主教,扬言要绞死法官桑德罗和治安长官安东尼奥。在玛利亚教堂地板上借宿的游客、流浪汉、妓女、醉鬼都被吵醒了,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这时候,法官桑德罗已经被人从家里揪出来,他战战兢兢地站在一群暴烈、头脑发热的男人和一群粗野大胆的女人中间,他很清楚,发狂的民众什么都干得出来,他的小命恐怕要终结了。
“发生了什么事?”闻讯赶来的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疑惑地询问。
“什么事?我的孩子被魔鬼吞掉了,主教大人竟然还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的上帝睡着了吗?”莫丽的母亲弗安塔娜把火把举到克里斯托弗大主教鼻子前,劈头盖脸地责问,“我们用血汗钱养肥了你们这些主教神父,看看我们都遭了什么罪?究竟我们为何要缴税给你们?为让你们活着,看我们都死光吗?”
一位神父匆匆跑来,他斥责胖女人对大主教不敬。
胖女人猛一转身,硕大的胸甩到了矮小瘦弱的神父的太阳穴上,差点打晕了他,“滚开!你这条狗!”弗安塔娜骂道。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既窘迫难堪又无可奈何,他板着脸,双唇紧闭,两颊的肌肉抖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