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强对着房间里那面落地镜发呆。
镜子包边是螺钿工艺的,黑漆底,用彩色贝壳拼嵌出鸢尾花的图案。
角度微倾,靠在奶油黄的墙面上,旁立了个青花长颈瓷瓶,摆有一束玫瑰花,是沈仲在楼下的花房,亲自摘,亲自插到瓶里的。
他为她找了事做,要她每天一定要到花房去料理他的爱花——普普通通,目前还是个杆子。
季大强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因沈仲恳切地拜托,便答应下来帮他照料。
她从沈仲和帮佣口中听了太多关于她的事。
他们告诉她,没生病前,她在沈家做园艺工作,和沈仲因花结识,一来二去,便结为夫妻。
他有小孩,是个女儿,叫沈栖梧,她是孩子的继母,因为孩子不大喜欢她,所以暂时不能让她们见面。
记忆很乱,破碎的残影时不时在脑中闪现。大多时候,头脑混乱不堪,记性很差,听来的话,总是转头就忘。
虽然她是个园艺师,但对养花无任何天分,到暖房干了两天活,便已犯下杀戒。
不过做着做着,季大强发现自己对缝纫有些天赋。
伺候花时,裙子被挂破洞,她没找帮佣阿姨缝补,自己三两下解决,还在破损处绣了一朵小花。
当她得意地向沈仲讲述这件事,他却莫名发脾气,要她不要靠近针线,因怕她被针刺到手。
“苒苒,你总要我担心。”说着,便抱紧她,嵌入骨髓般,勒得她无法呼吸。“苒苒,这世上,只有我最爱你。”
原来,衣服破了是没必要补的,换了新的就好。
一柜柜新衣送过来,都是经他看好的。
和这房间一样,一切都要符合他的审美。
正如画框不可以歪歪扭扭摆放,她也不可以穿得乱七八糟,更不可以穿着白裙子在泥地打滚。
阳光穿过飞扬的蕾丝纱帘,整间屋被照得流光溢彩,季大强从镜子上挪开眼,走到窗边往楼下看。
窗户做有防护网,一格一格,半拃大的十字花拼在一起,太阳照来,在地上留下一张黑网。
她走过来,恰好被网在里面,如一条上了岸的鱼,记忆只有七秒很符合,在网中挣扎也很符合。
这周没做什么有用的事,突发奇想,躺在泥坑里。
柔软的泥土沾满皮肤,坑旁有棵树。抚摸着坑坑洼洼的树皮,她感觉泥土是母亲,自己和树是兄弟姐妹,莫名又大哭一场。
她的古怪被沈仲捕捉到,他从楼上走下来,将她从泥地里拎出,送进了浴室。
一路上,他眉毛紧皱,这让她感觉自己又做错事。
“在泥地里打滚不对,我错了。”
她的胳膊挂在他脖子上,脸上带着怯意,小声地主动向他道歉。
他低头看她,脸上满是无可奈何,没评价她的对错,只是说:“一会儿我要去开会。”
谈话就此结束,因为她总感觉问出你要跟什么人开会有些愚蠢。
两人静默,谁也没再开口。
他从浴室离开时,她还是问了他:“你开完会以后……”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打断:“今天有饭局,不会回来,这里离市里太远,出去确实不方便,公司很忙,我不能总待在这里。”
那感觉又出现。
感觉自己像囚徒。
带着一丝讨好,她抓住了他的手,踮起脚尖,猫一样舔了舔他的嘴唇。
“那你能不能,明天来陪我。”
“看情况吧。”回应她的,是一个微笑。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狼狈,他走到楼梯处,又顿住脚步。
“我尽量抽时间。”
心脏像被掐紧,喉咙难以言语,只是想要呕吐。
她又想去找那棵树,向土地诉说自己的心事。
女娲造人,人脱胎于泥土,那么泥土会是她的同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