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卞秋兰干起活来不亚于男工,做线夹子的速度赶上好几个男人。这会儿,卞秋香突然着急地跑到厂里来,她大声地喊着:“居师傅,竟松被人拐跑了!”张主任看见卞秋香后,调侃地喊着:“哎呀,老奶奶来了嘛。”然后又故意说:“你不是来找你大姐的啊。”卞秋兰怕这样的话再传到周信文那,于是走出来问:“怎么了,姐。”卞秋香着急地说:“快把你师傅叫出来,居竟松被人拐跑了。”卞秋兰一惊,连跑进去喊着:“师傅,师傅。”居照宽放下手中的钳子,说:“怎么了?”卞秋香说:“你快跟我走,居竟松被人拐跑了。”居照宽以为卞秋香是变着法儿的骗自己去她那里,他当着张主任和卞秋兰的面训斥道:“放狗屁!他在厂里玩呢。”卞秋香气喘吁吁,焦急地说:“哎呀,我骗你干嘛,你快跟我去追,我亲眼看到的,往南面去了。”见卞秋香这神情,张主任对他说:“赶快去!”居照宽立马对主任说:“张主任啊,借你自行车用一下啊。”说着,他蹬上自行车,卞秋香坐在后面。
两人最终在一个村子里看到居竟松,他正和几个小孩子玩耍,居照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居竟松天真地回答说:“人家带我来的,说有好东西吃。”居照宽凶了他说:“有什么好东西吃啊!”居竟松不知所以地又说:“人家还请我吃了一碗面呢。”居竟松说完,拐带他的中年男子从锅屋里走出来。居照宽上去质问他,说:“你家是没得小孩还是怎么的?”卞秋香赶紧把竟松揽在怀里,中年男子迅速给自己找着理由,赔着笑脸说:“这是你家小孩啊,大中午的,我还以为是谁家不要的孩子在外面不回家呢,抱的我浑身是汗,看他饿了,就下了一碗面给他吃,既然你找到了,你就带回去吧。”见着孩子找着了,居照宽便没再去追究理论,只是讽刺道:“难为你!谁家的儿子不要啊!”
回到船上的时候,荣宝来烧了一桌子的菜,他又把酒杯摆好,说:“师傅,快过节了,我先提前给你和师娘做一顿节日饭。”居照宽不动筷子地说:“谢谢你了,以后饭还是让你师娘烧。”荣宝来以为师傅今天心情不太好,便问:“怎么了,今天的菜不合口味啊?”居照宽否定他的话说:“不是,是你这菜太吃咸了!我吃菜不纳咸,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居照宽说完,周信文笑出了声,替丈夫圆话说:“你师傅好喝酒,菜一咸,他的酒就要怠慢了。”说完,周信文装了碗粥。荣宝来笑着给师傅倒上酒,说:“哦,我知道了。唉,我下手下惯了,今天又放的重了。要么我去倒碗开水给你啊?”居照宽摇了摇头头,说:“不用了,就这样吃吃吧,我有呢个菜搭搭就行了,你们吃饭吃这个菜倒正好。”周信文看着今晚的山芋粥,疑问道:“荣宝来,你带来的山芋啊?”荣宝来笑着说:“我爸妈叫我拿过来的,你不知道我们那乡下家家都种山芋,山芋藤都可以当电线了。”居照宽调侃说:“一斤山芋二斤屎,回头看看还不止。”大家都跟着笑,荣宝来的笑却是苦笑的,他吃了一口蒸木薯,咽部一咽,脖子往前一伸,然后说:“我们过年三十都吃的山芋,不像师傅你们家还有米呢。”周信文看他刚才噎住的样子,笑着说:“这个小木薯水份少,吃的时候容易噎,不过山芋里面还是这种薯最好吃,像板栗的味道。”居照宽知徒弟家境苦,便说:“你明天带点米给你爸妈。”荣宝来立马摇头说:“师傅,我不要,你能教我手艺就不错了。”周信文也说:“你要不好意思当我们拿米跟你换山芋还不行嘛。”荣宝来吃着粥,听着师傅师娘的话,暖心又暖胃。周信文吹着碗里的粥,轮流着一口一口的喂女儿们吃,一旁的居竟松冷的鼻涕拖沓下来,他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涕,居照宽看着画面着实有些好笑,看着儿子的可爱模样,还有女儿们扑红的脸,居照宽笑着说:“脸红的就跟冬天里的月季花似的。”荣宝来看了一眼说:“小脸冻的哦。”周信文说:“嗯呢,住在船上就这点不好,河面上的风跟刮刀子一样。”说到天气,居照宽想起一件事,说:“湖面开始结冰了,吃好饭后敲冰哦。”荣宝来问:“明天不能再敲吗?晚上敲不危险啊?”居照宽回他说:“晚上不敲的话才危险呢,夜里要是厚起来,船就会漏水。还有冰融化的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我跟你师娘亲眼所见过一次,一条船被冰劈掉,这个冰啊,融化的时候有的地方就会裂开来。所以我们小时候,一遇到冰化的时候,我妈妈和姐姐就会拿个木板挡着船体。”周信文回想起来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弄的我后来还不敢住在船上呢。”然而,现在习惯了的她又说:“吃过了我帮你们一起敲,我看结的还挺薄的,但还是要以防万一。对了,薛其深两口子又吵架了,上午跟我说的要把船开到扬州去过年,刚到闸口,两个人大概吵架的又回来了。”居照宽接着她的话说:“他们是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
荣宝来最先吃好饭,他闲不住地拿起小锤子往船头走,居照宽提醒他说:“当心一点哦。”荣宝来应了一声,尽管买了条新船,周信文倒担心地说:“住在船上也麻烦,马上孩子大了,我就怕看不住他们。”做母亲的心总是这样,居照宽也有些不满意,他不满意的是:“这个船就是短了点,我睡在舱里,这个腿都伸不直。不过,能买条船也不错了,要不是舅舅他们资助我们,我们哪里拿的出钱啊。”
第二天一早,薛其深便叫来亲戚和丧事班,说:“翟金香在昨天夜里上吊自尽了。”他说的时候很平静,居照宽又看了看表嫂的尸体,和居进发心照不宣地对了一下眼神,居照宽在思忖着,这船矮的都要躬着腰才能进去,人怎么可能在里面上吊自杀呢?
翟金香的哥哥也感觉不对劲,他发现妹妹上吊自杀的死亡方式不合逻辑,又知道夫妻俩平日里的关系,于是上去几个耳光,打的薛其深的金牙差点蹦掉!翟舅舅怒斥道:“是不是你把她害死的!你要是不把事实说出来,我就报警!”薛其深矢口否认,等到妻子入土下葬后,他才跪在舅老爷和丈母娘的面前承认,是他误杀了妻子,并故意制造成她自尽的现象。丈母娘欲哭无泪,当看着三个孙儿还未成年时,便饶过了他。
三
冰雪消融的水滴落在船沿边,岸上的泥土里,那漂泊的种子在消逝的光阴里,不断地生出绿意。
荣宝来在锅舱里一边削着山芋,一边冷的牙齿发出“嘚嘚”的声音。周信文一早就被女儿们的哭喊着吵醒,居照宽也倚起身子,双手捂在被子里。周信文急着说:“你也不抱着哄一下!”居照宽这才掏出膀子,一会儿哄这个一会儿哄那个,女儿们闻着爸爸嘴里的酒味,哭的更凶了。周信文穿上衣服立马检查她们的尿布湿没湿,然后下床去倒热水,拿来新的尿布,一边说:“你能下来哄啊?”居照宽应了一声,说:“吃过早饭就要出发了。”周信文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居照宽说:“先去看看那边的情况,最多一个礼拜吧。”这一个礼拜对于周信文来说简直要度日如年,他们还没出发呢,周信文就已经表现的不乐意的样子,她一边给女儿抄尿布,一边说:“你看看你闺女,换个尿布都换不安稳,你还是早点回来,不然三个孩子我真的照顾不来。”
这次出差是在厂里会计的介绍下才有的机遇,居照宽带着荣宝来一同前往山东临沂。刚来山东,居照宽便水土不服地三天喝不下酒,没了酒,脸色也跟晒干了的梅干菜似的。办公室里,党高官还有当地的一个铜匠与居照宽讨论办厂的事宜,荣宝来则在院子里帮忙挑水和泥浆,女工作员们见这小伙子热心又勤快,每个都好奇又热情地在他旁边转悠。一会儿让他休息会儿,喝杯水,一会儿问他吃不吃瓜子,一会儿又询问他的家底,家中兄妹几人?
屋内,党高官对居照宽说:“我们这里经济还比较落后,办这个厂呢,一来是为了提高经济,二来也是为那些干部家属提供了工作,一举两得。”他又看着铜匠继续说:“陶师傅的手艺只能敲敲打打,听那边的衡会计说你的铜勺子锅铲子卖的特别好,我就想请你来做我们的技术指导,到时候这个厂全由你负责。”居照宽面露藏不住地被认可的高兴与自豪,但一想到这里实在有些远,便说:“谢谢你们的认可,这个我也要考虑一下,毕竟离得比较远,还要跟家人商量一下呢。”党高官立马说:“你可以把你老婆孩子一起接过来嘛,生活方面肯定不需要你担心,我会为你们安排的。”为了留住居照宽,他又放出大招,说:“而且这是一个福利厂,没有工商也没有税收,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啊。”居照宽听到这里颇有些心动,但他犹豫道:“嗯呢,等我回去跟家里人说一下。”党高官说:“行。”铜匠小陶又邀请他:“晚上都到我家来吃饭。”居照宽客气地回他说:“不了,我们住在旅店里,旁边就有吃饭的地方。”铜匠小陶又说:“我们是尽地主之谊,你就不要客气了,你们大老远的跑来,怎么也要尝尝我们山东的酒嘛。”听到喝酒,倒打动了居照宽的心。小陶一心想拜师学艺,他不仅热情招待居照宽和荣宝来,就连晚上休息的时候还亲自为居照宽打来洗脚水,受宠若惊的居照宽立马回绝道:“这个我自己来,这个我自己来。”
师徒二人带着两大包的煎饼回去了,那些女工失落了,走之前还一再对荣宝来说:“你一定要回来啊!”荣宝来憨笑着,并用新学的山东话对她们说:“知道了,知道了,俺会来的。”惹得女工们和居照宽一个劲的笑了起来。
居照宽回来和周信文一提,便遭到她的反对,周信文说:“我这边忙起来吃饭都顾不上,你还想这块那块的。你办场,还到那么远。我家里一个人怎么弄啊,要是办的不成功,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居照宽劝说:“我带你们一起去。”周信文更是不高兴地说:“我才不去那里呢,那里一个亲戚朋友都没有。”为了打消他的念头,她又说:“我爸爸现在也上了岁数了,以后说要人服侍就要人服侍,大闺女还在红宛,我们回红宛也近一点,你现在要去那么远,这个家怎么办。再说了,你现在在这个厂里也干的好好的,有工资拿有酒喝的,我们家里也卖货,又不是没有事情干。”居照宽想了想说:“老爷子那边不是还有周庆德呢吗?”周信文立马回他说:“指望他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几个哥哥的为人。”居照宽一时间踌躇了,周信文越想越气,甩下话说:“要去你去,我们不过去。”看着刚学会说话的女儿们,居照宽动摇了,他既疑惑又骄傲地说:“搞不懂穷生意怎么弄的这么好!”这会儿,居竟松走到饭桌前问:“爸爸,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百叶啊?”居照宽回他说:“这哪是百叶啊,这是我去山东带回来的煎饼。”说完,又可惜道:“人家那边是民政要办的,他们办这个厂一是带动经济,二是专门为那些退伍军人和干部的家属工作,我去负责管理和生产,多好啊,唉,这么好的机遇就这么滑掉了。”周信文还是坚定地告诉他说:“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一个人顾前顾后顾不过来,你要是去那边办厂,不在家。我一个人怎么忙啊,孩子怎么弄啊!你知道带孩子有多累吗,我还带住三个,又要弄给他们吃,又要看住他们生怕他们掉河里。”这会儿小女儿又粘着要他抱,居照宽抱起爱撒娇的小女儿,脑海里回想妻子的话,瞬间又踌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