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渐渐恢复好后,偶尔也去田地帮忙干活。居晓月卷起裤腿,慢悠悠地踩在田里,刚要栽上第一株秧苗,却突然一声惊叫着:“啊,有蛇!”居晓月看见脚边游来一条蛇惊呼后跳到埂上。大家抬起头笑了会儿,然后又弯着腰继续栽秧。那些中年或者老年的妇女也是从她这会儿过来的,她们手上的秧苗不知道栽了多少,手上的伤口也都成了茧子。唯一不愿习惯的,就是每年大忙的时候,她们怨恨毒辣的太阳跟怨恨一个杀人犯一样。
居晓月想着法儿的偷懒,她才种了两排,便笑着说:“我回去喂鸡喂鸭喂孩子了。”居晓月回到家里,想换一条裤子,突然又一声惊叫:“啊!”原来打开凌乱的衣橱时,一条蛇居然窝在里面,安然的午休。居晓月赶紧抱着女儿去喊沈德全回来,沈德全立马拿起锄头将它挑了出去。
邵新容的大女儿沈德楠和大女婿张从民回来看望母亲,沈德楠顺便对居晓月说:“晓月,明天跟我们上街去逛逛吧?”好久没有上街的她终于想着可以出去透透气了,居晓月一口答应着:“好啊。”然后一边吃着菜,一边犹豫着,她吐掉嘴里的生姜后,对邵新容说:“妈,我明天要和她大姑上街去,我正好想买两件衣服,你能不能给我点钱啊。”邵新容答应地大方:“行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打开帕子后,从里面拿出50块钱给她,又继续交待说:“回来再带瓶油和油壶,剩下的钱你去买衣服吧。”居晓月拿着钱,心里却很不快活地想:“这哪是给自己上街买衣服啊。”张从民看出居晓月眼睛里的不悦,他笑着调侃气氛,对丈母娘说:“你这碗都要晒干了,还不洗啊。”邵新容笑了笑,也开玩笑地说:“等你来洗呢。”沈德楠问:“宝宝呢?”居晓月回答说:“刚喂过她,睡觉呢。”沈德楠好奇地进屋去瞧了瞧孩子,邵新容蹲在井边洗碗,张从民拿着矮板凳坐在墙角边,他看着居晓月坐在板凳上擦着桑叶,那温婉柔静的样子,竟让他一下子着了迷,心想:“怎么这么一个好看的姑娘就嫁给了沈德全那个穷黑炭?”就像一朵鲜花插在了癞头上。居晓月感觉到有目光在自己身上,她抬眼一看,与张从民四目相视的一瞬,像被一缕蚕丝牵系起来。张从明清俊儒雅的样貌也不免令她跌进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幻想中,手中的桑叶好像更湿润了。就在两人彼此确认的时候,沈德楠大叫着:“晓月啊,宝宝尿尿了。”这一泡尿来得倒正巧,浇灭了心中刚刚兴起了小火苗。沈德楠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笑说:“哦哦哦,一会儿妈妈来给你换哦。”邵新容走在前面,一边说:“奶奶来了。”她帮孙女换着尿布,沈德楠对母亲和居晓月说:“只愁养不愁长啊,你看看这个孩子养的多好啊,膀子和腿跟藕段子似的。”然后又夸赞道:“这个孩子乖呢,尿潮了也不哭不闹,不像我家儿子,小时候经常哭。”看着孩子转动的小眼神,她又笑着说:“嫌相额!”邵新容先对沈德楠说:“哭不死孩子,吊不死茄子。”然后又命令的语气对居晓月说:“去把尿布洗了。”居晓月冷着脸应了一声,她心里厌恶婆婆指挥她做事情的语气。
翌日晚上,她把积攒了所有的怨忿发泄在了沈德全身上,她躺在床上一边轻轻地哄拍着女儿的臂膀,一边对沈德全说:“跟你结婚到现在,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买个手镯项链或者别的礼物?”沈德全换了条大裤衩,一边回答说:“等到今年收稻子的时候,我就给你买。”居晓月看了一眼他换下来的裤子,那条裤子的裤裆一直撕裂到屁股的位置,她问:“你裤子怎么撕成这样了?”沈德全到现在还挂着一脸的尴尬,他不好意思地对妻子说:“干活的时候撕坏掉的。”居晓月一想起那五十块钱的事情,便又不满地说:“你啊每次都把工资交给你妈妈,你就不能交给我吗?”沈德全躺在床上,对她说:“我习惯交给她了,再说了,平时都是妈妈去买菜做饭,她这样也好计划安排。你饭也不会烧,衣服也洗不好,怎么当家啊!”居晓月一时语塞,她确实不爱干洗衣做饭这些家务,但她依然和他理论着:“我怎么用不到钱了?我也有我想买的东西啊。”沈德全不愿意妥协地说:“现在除了孩子的东西,你要买什么?再说了,你能买什么菜呀,乡下蔬菜吃不完,鸡鸭猪的也都养着,顶多上街买几条鱼回来。”居晓月抱怨说:“从来没见她买过其他什么品种的蔬菜,我不能天天吃青菜,天天吃辣椒,茄子吧,一次牛肉都没有买回来烧烧,我现在都快忘了豆浆油条的味道了。再说了,我不吃孩子也要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吧。”居晓月一时回答不上来具体要买的东西,她不知道怎么去和这个耿直到一点浪漫都没有的老公沟通。沈德全累的倒床就要着的样子,嘴里只回了句:“你要吃豆浆,家里不是有黄豆呢吗。”居晓月哭笑不得,她只好用别的话说:“实在不行,我就跟永梅出去打工。”沈德全打起了呼噜,居晓月用脚踢了踢他,说:“跟你说话呢。”沈德全应了一声,转身继续睡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说自己想买吃的、用的、化妆品、高跟鞋,还有装饰这个寒酸的屋子的东西。女儿的啼哭声唤的她充盈的乳房更加发涨了,居晓月抱起女儿一边哺喂着她,一边困倦地闭着眼睛开始想家了,她轻蔑地笑了一下自己,当初一心想要离开那个家,如今却发现还是船上好,最起码吃穿用度没有令她发过愁。女儿咕噜咕噜喝着奶的声音又令她决定,自己以后也一定不会让女儿在用钱方面发愁。
夜里的雨一阵一阵的下着,她心中的恼一个一个地冒出来。杨树叶子显得更加干净丰厚了,粗壮的树干有着深厚的润泽。树林里盎然生趣,蚊子唱戏,青蛙打鼓,沟里的泥鳅翻跟头,蛇软趴趴地吊在树上吐着贪婪的舌芯。而晓月一会儿想着如何不用去田里干活,如何与庄里的人融入进来,如何让丈夫把钱交到自己手里,如何对付这一天天重复无趣又崭新的日子......
夜雨初霁,阳光将叶片上的水珠照的莹亮亮的。居晓月和女儿还在睡梦中,沈德全穿起衣服后走到床尾处拿裤腰带,没仔细看的他感觉手里凉凉的,他下意识地把手一丢,一条灰蛇在空中抛落出去,居晓月听到东西摔在窗户上的声音,闭着眼睛问:“什么东西响啊?”沈德全换了口气回答说:“一条蛇游到床上了。”听得居晓月立马诈尸似地醒来,问:“哪呢?哪呢?”沈德全指了指窗户说:“被我甩到窗户那了。”说完,他赶紧拿着锄头把它挑扔回了树林里。居晓月惊魂甫定,心里更加开始痛恨这里的生活。
三
他终究没能看开一生的孤冷。
苗红米成家以后,便很少有时间来看他。准确地说她经常去看母亲也不愿意来看他。冬天没有钱去澡堂洗澡,视线也日渐模糊,积满尘灰的角落,蜘蛛拦路结网,要把他的所有期待堵死。老蝉被烈日欺的奋力咳嗽,苗和敬寻着眼前的最后一束光线,摸着角落里的农药喝了下去。等到女儿回来看他推开门时,身体已经僵硬地躺在地上,嘴边全是白沫。
居照宽送周季年和周信英上车后,愤愤不平地说:“到现在,就他们来看望过,周庆德和周庆国他们一个都没有来过,他们一家老小看病报销全是老头子替他们报掉了,周庆国从来没有带一块肉还是一根菜回来给他吃,周庆德的工作也是老头子托关系给他介绍进去的,他们一点良心都没有,全是遢?。(遢?,方言,喜欢揩油的人。)”周信文深深叹了一口气,也感慨说:“爸爸天天给小帅子小莺零花钱,把他们当自家的孙女孙子疼着,现在爸爸生病了,他们来看都没看一眼。”
居希平得知苗三爹爹去世的消息后,心中荒草蔓延,脑海里一直回放着儿时在苗三爹爹家里的撒泼耍赖,和他老人家的善良慈爱。她丢下采购的菜单,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说:“张老板,我想跟你请几天假,我的一个爹爹去世了。”张老板笑着说:“那你赶紧回去吧。”说着又从皮夹子掏出两百块钱给她,说:“这钱你带回去用,不扣在工资里的。”居希平连拒绝说:“不用了,不用了,张老板,谢谢你的好意。”对于父亲的积怨,居希平离开了植坝,然后去了南京找工作。她心里想着,做不成生意也总有其他的出路吧,于是一边报考了厨师证,一边在市里的饭店帮老厨师配菜,没有钱出去做生意的万延美便也回到了乡下的石灰厂。好胜心让她对做任何事情都有极高的要求,张老板除了赏识她工作认真以外,还对她心生了爱慕之意,离异的张老板勇敢地向居希平表达着心意,说:“希平,我挺喜欢你的,你能干还很有上进心。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我再给你开一个饭店,我们一起努力。”面对这样的诱惑,居希平毫不犹豫地拒绝说:“还是谢谢你,张老板,我现在有家庭有孩子,我们不合适的。”张老板不肯放弃地留给她时间考虑,说:“行吧,我也不勉强你,等你回来了再说。”
上海那边,徐承栋面临着新的改变与选择。粮管所改制后,员工们不是跟着熟人走了,就是另谋高就去了。一下子没了方向的他也决定卷铺盖走人去寻找新的方向,路过批发市场时,他很快萌生了想法,于是批发了些圆珠笔和明星海报带回了扬州。
徐承栋每天就守在校门口等待学生们放学,偶有路人走过看见摊开的一张伊能静的海报,便买了回去,徐承栋高兴地将钱揣进口袋里,正巧原粮管所所长给他打来电话,说:“二十二店,二十三店的经理现在在我店里抢你呢,你赶紧回来,你再不回来他们要打起来了!”这已经不是所长第一次打电话来这么说了,徐承栋的内心开始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