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九章 眼前的河不是忘川。(1 / 2)追梦人之半梦居首页

周信文跑了老远找到儿子的宿舍,她弯着腰,双手放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对儿子说:“竟松啊,你怎么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把我跑死了。”居竟松看见后诧异地问:“妈,你怎么来了?”周信文喘着粗气,笑着说:“我来看看你啊。”说完,一个如猫的影子倏地从他面前溜走了,居竟松便从梦中醒来,梦里的情景总是太真实,他来不及多想,穿衣洗漱后去了工地,但他今天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脚面也在工作的时候被电焊的铁流烫伤了。

南京这边,居希平为大家一一装好南瓜粥端上桌,居照怀问:“涩刀啊?”居希平回答说:“涩呢。”居照怀说:“嗯,那这个南瓜肯定好吃。”说完,又急忙表示:“不要带我装,我吃够了。”她又接着回忆道:“小时候住船上,天热的时候我就人站在河里,然后吃南瓜粥,那会儿你爸爸学游泳,他拿着小木盆学会游泳的。我也会游呢,我游泳也是我爸爸教我的,他就用手兜着我的下巴,等我扑腾的差不多的时候手一松,哎呀,把我呛了多少河水哦。”说着,吴向娟端着饼走进来,一边说:“今天的饼发的不怎么好吃,你们将就一下吧。”徐承栋调侃说:“你的发挥一直不稳定嘛。”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声未止,大门外屋檐顶上的日光灯突然炸裂后散落一地,众人茫然惊讶地跑到门口望了望,居希平和徐承栋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声音?”徐承栋抬头望了一眼,骂咧着:“妈了个巴子的,这个灯才买的就坏啦?”居希平对他说:“你肯定在网上买的蹩脚货哇!”徐承栋否认说:“怎么可能呢,这个不便宜的。”居照怀站在门里,若有所思地对他们说:“会不会是小舅妈来得啊?”此话一说,居希平心里一慌,她安抚自己说:“应该不会吧,现在子月在家里照顾她呢,等这个月结束了,就轮到我去照顾她了,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子月肯定会打电话给我的呀。”

晚饭吃完后,居子月果然一个电话第一个先打给了大姐,居希平赶紧收拾衣物准备回家。

居希平坐在病床上抱着母亲,潸然出涕,知道自己生命将尽,周信文有气无力地对女儿说:“不要哭,妈妈就要走了,妈妈会保佑你们的,保佑你们发财,保佑你们健康,把病痛都转我身上,让我带走。还有,你爸爸要一个人了,不要把他丢掉啊。”居希平的眼泪不住地涌,她答应着:“嗯呢,妈,你放心,我们会照顾他的。”周信文能想到一件是一件的交代着:“你们姊妹几个以后要好好的,不要吵架了。子月老实,你不要欺负她。”母亲临终前最后的话令居希平旧疤犹新,亦如小草,萋萋刬尽还生,心里的那根玻璃丝更是黏在了肉里,此时,她不能再和母亲争理要什么一碗水端平,但她也永远要不到了,另一种难受只能咽到肚子里。她心绪凌乱地悲痛着说:“妈,你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周信文安慰女儿说:“不要哭。”三个字,说的很吃力。然后又继续喘着气交代道:“该请人念千丧经了,(千丧经,方言,当地丧礼风俗,临死前就要开始念。)丧礼的事情不懂的问你三舅,家里铺好席子,把我带回去,我不要死在医院里。妈妈没有什么遗产留给你们,我戴的这个项链给你,戒指给子月,耳环给晓月。”居希平根本没记住她最后的“遗产分配”,只慌乱地,害怕着。

姐妹俩叫来三轮车把周信文带回家,此时的居照宽正和衣醉卧在床上,两人把母亲先抱抬到床上,惊醒的居照宽问:“回来啦?”他还以为周信文有所好转才回来的。居希平白了一眼父亲,不想回答他。她又走到卫生间打了盆滚烫的热水,双手一会儿缩着一会儿挤着烫乎乎的手巾把子,然后为母亲擦拭了一遍身子,居希平把尿不湿丢在铺上并对父亲说:“你帮妈妈换一下。”居希平端着盆走进卫生间,等她出来的时候,看见居照宽仍没有换上尿不湿,又迷迷糊糊的醉态,气的居希平立马用力地推开他的手,并厉声说:“走过去!”她为母亲换好后斥责了几句:“妈妈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喝酒啊!”她心里还有一句话,只是噎在嗓子里没有说出来,看着母亲奄奄一息的样子,她这会儿气的恨不得死的人是居照宽才好,居照宽也并不是因为伤感而喝成这样,顿顿要有酒,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

居晓月接到电话后立马从苏州赶往红宛的路上,石所川在回苏州的火车上给她发微信:“看你微信状态不对劲啊,你怎么了?”居晓月悬着一颗心,回复道:“我母亲快不行了。”石所川安慰她说:“啊?路上一定要慢一点啊,不要急啊。”居晓月逮着机会发道:“老哥,你啊方便,走的急身上没有带钱。”石所川二话没说地答应道:“我现在火车上面,等我下了车马上打给你。”他下了火车立马转了五千块给她,又告诉她说:“晓月,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老哥尽我的范围内帮你。”居晓月礼貌地回复道:“谢谢老哥。”

堂屋的地上铺了草席,草席上又垫了三层棉被,周信文穿好了寿衣躺在堂屋,她知道自己时辰无多,但要撑着最后一口气力,等着孩子们来看最后一眼。她还牵念着一件事,担心地对大女儿说:“我的花怎么办哦,会不会被人偷走啊?”居希平知道母亲一生爱花,她先是回答说:“没人来偷,我去搬来给你看。”说完,她走到门口,把花盆拖拽到堂屋,又蹲着身子慢慢移挪到母亲的旁边,然后轻轻唤着:“妈,你看,花还开着呢。”周信文睁开眼睛,侧目看着花盆,淡笑着说:“她们开的真好看。”亲戚朋友陆续赶来,没有归宿的子月和竟松一直让她放心不下。周信文对尤世昌说:“世昌,子月以后就拖你照顾着点了。”尤世昌握着她的手,对周信文说:“嗯呢,你放心,子月就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一旁的钱素娥也潸然泪下。

居竟松匆匆忙忙地赶到时,周信文的心里才舒服一点似的,脸上也微露回光返照的样子,居竟松问:“妈,我回来了,昨天是不是你托梦给我的。”周信文想了想,没作回答,只对儿子说:“把超超弄好。”说完后,突然开始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快让我走,快让我走,不然要家破人亡。”下一秒又看着自己的寿衣,嫌弃道:“这个衣服丑死了。”

居照怀瘸着腿坐到她的身边,问:“她小舅妈啊,是我,认得出我吗。”周信文微微的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又对她说:“我看见三姑爹爹在田里干活呢,二姑爹爹要把香烟给我抽呢,我的爸还煮了一碗面给我吃。”居照怀眼眶湿润,握着她的手说:“不要理他们,香烟不要抽,给你煮的面也不要吃。”周信文说:“我吃了。”说完又微微地闭上眼睛,似乎在入梦之前,还有所留恋。吸氧机不断地给她输送时间,她的嘴巴翕动着,像离了水的鱼,舌头一伸一缩地越萎越短。居照怀坐在她的身旁,看见她干涩的嘴唇,说:“子月,给她喂点水,要凉的。”说完,又去找居照宽。居希平端来一碗水,可怎么也喂不进去,她对二妹说:“抽屉里有棉签,拿给我。”居子月把棉签给大姐,居希平便用棉签蘸湿水,然后给母亲润唇。

距离周信文离世还有一个小时。居照怀给弟弟递了一根烟,居照宽接过后没有抽,一直夹在手指中间,他对三姐说:“她之前就说梦见过三姐夫和顾久福了,她说他们就站在床边,要来带她走,醒来后就哭着说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

曹辛红在菜地里找了一颗最大的青菜,她拿在手里,一路加急了步伐走过来。居希平正和周庆德在屋外商量丧礼的事务,周庆德后来进了墓园工作,一切都帮他们准备到位地说:“人我都帮你安排好,所有的费用到时候我给你一个账。对了,香烟你们准备的不够,到时候抬杠的人也要把的。”屋子内,徐承栋时不时把着周信文的手腕处,说:“不行了,她的脉搏上蹿下跳的。”邻居老太太见周信文的样子,幽幽地说:“可以拔掉了,现在怎么喊她她都没有反应了。”居希平回到屋内后,听见了这句话,她抽泣着跪蹲在母亲面前,说:“妈,女儿不想你走。”她的双手颤颤缩缩的,始终不敢触碰她鼻孔下的呼吸管。

周信文似乎听到了,那一刻,她也许感到周身阵阵寒冷,也许想要一个紧紧的拥抱,也许回顾往昔既眷恋又空虚。她不想孩子们为难,亦没有留恋的力气了,泪水从眼角里流出,亥时零一分,管子还没有拔,她便带着人间这场梦走了。屋子内顿时哀号声一片,居子月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涕泪交流地喊着。居希平整个身子都趴伏在了地面,叫着:“妈妈啊,妈妈啊,你不要走。”单桂珍把居希平搀扶起来对她说:“你先不要伤心,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做呢。”居晓月被女儿和丈夫两边搀着,小声地啜泣着,其他人被渲染的悲痛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还有人趁着这样的氛围哭泣着自己。居竟松紧握的拳头也泄了力,无奈大于伤痛地感到没能让母亲享到自己的福。居照宽站在一旁神情凝重,不时用手拂去泪水。居希平克制着情绪,一边落泪一边跪在地上抽去母亲裤子里的纸尿裤。

丧宴三天,梵音阵阵。职业哭丧人员拿着话筒,戴着墨镜坐在门口,没有感情地为逝者唱挽歌,话筒尖刺的声音时常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