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艺他还没学全,可不能打死了。”太白摸了把滴滴答答往下淌的汗,溜达过来检查二人锻打的成果,只看了一眼便紧紧皱起眉头,挥手把人撵了出去,“这打的啥玩意儿?滚滚滚,别搁这儿费我好铁!”
荧惑正要下山同营里的谍交换消息,见二人被撵出门刚好拉上作伴,三人一同去了西市,一边等人一边听听外头有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今日虽又提起前方战事,裴靖却仍不知晓林宣明起兵的缘由与细节,她本想问荧惑,忽然记起荧惑和辰星前不久才因此事受了罚,失职之罪需去衣鞭扑三百,两人被打了个半死,她便不好再提这件事。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荧惑和辰星有多冤枉,做情报的也是人,不是神,不可能事无巨细,但赫斯之怒总得有人来平息,就连太微都自罚了一百鞭,何况下面干活的人。
荧惑约莫是看出了裴靖的心思,主动问裴靖对叛军知不知情。
裴靖摇头,期待地看着荧惑。
“我就知道你肯定好奇!”荧惑嘴角一弯,勾了勾手指。
“荧惑姐姐今天的妆真好看。”如有需要,裴靖也可以嘴甜又乖巧。
荧惑柳眉一竖,“老娘哪天不好看?我是说上茶水点心!”
“噢噢!”裴靖忙唤来茶博士,让他上店里最好的茶,“一份多加酥酪,两份只加橘皮和薄荷,再来一份樱桃毕罗。”
茶博士认真记下,很快便将她要的茶粥点心端了来。
这家的毕罗里加了碾碎的薄荷叶,闻着还有一点香橼的气味,味道格外清新爽口,荧惑连吃三块才心满意足地开了口。
日躔卫查出的结果亦是叛乱因采选而起,外面的谍抓了个叛军的逃兵,从那人嘴里问出不少内情——
从皇帝下令采选良家子,到上巳节祓禊宴,中间仅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在这一个月内,却要遍选全国良家女子。
采选流程向来复杂,皇令要先传送到州,刺史得了消息再分派到县,县户曹对照户簿筛选体貌端正、家世清白的适龄良家子汇集到本道治所州公廨,再由治所州刺史统一交与采花使带回大邺参选。
如此一来一回,只有京畿与河汭两道时间够用,河西道已显支绌,远一些的淮水两道更难如期,再远一些的冀北道、江南道、黔中道与岭南道恐怕得到消息都得在祓禊宴结束之后。
但皇帝可说了,要采选全国良家女子,少一州一县都不算全国,若完不成任务,诸使皆斩。
一道命令看似轻飘飘,压在官吏百姓身上却是一座大山。
那些个前往冀黔岭的采花使迫于无奈,只得另辟蹊径,从河南道与两淮搜刮适龄女充作他方人士。
河南道离京城近,采花使不敢过分逼迫,淮水两道便没这么幸运,尤其淮南道,遥远又富庶,自身本就难以完成任务,一夜之间又多出许多使臣前来施压抢夺。
皇帝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要人,皇帝的使臣不管愿不愿意亦只能遵从,他们有些自恃有敕书傍身,竟越过刺史和县令直接拘人,不管女子家中有无兄弟姐妹、是否已婚有子,统统照夺不误,竟比牙婆、响马还要可怕。
有些甚至不只要人,还要掠人家资,家人若想赎回被编上名册的女孩,需得付以百千两银的高价,使臣所行之处俨然人间炼狱!
州县官与百姓皆苦使臣久矣,籴茶使、榷盐使一心谋财,括书使、采风使强征家私,采花使、寻香使夺人子女……上许知许不知,他的一道命令会导致无数人家翻覆,阀阅高门深筑助纣为虐,小富与庶人和蝼蚁无差。
采选是祖制,每隔三四年便要来一次,并非罕事,但它不幸成为了压垮滁州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反亦死,不反亦死,生已无路,何惧一反?
“若非此故,陛下未必如此愤怒,我和辰星也不至于挨那三百下,到现在我的脊背还是又痒又疼,晚上几乎睡不着觉。”荧惑叹了口气,显然觉得委屈,“为何总有人将自己的过失归罪于他人不肯屈从?”
闻言,奚迟忙给荧惑递上毕罗,荧惑也察觉到自己失言,咬着毕罗不再说话。
裴靖趁机岔开一句,“当日到场女子拢共不过百人,怎会如此兴师动众?”
“陛下只看人,又不会真的去数到底来了几个人,人是从何处来的,陛下若问起来,便说死了、逃了、被叛军抢了,总之一切罪名都推到林宣明身上便是,他还能跑来大邺告御状申冤不成?”荧惑看向裴靖的眼睛里写着“你怎么那么实诚”几个字,随即照旧看向窗外,不多时“哎呀”一声,“人家来了,我不跟你们说了。”
裴奚二人识相地起身告辞,又给荧惑添了一壶茶一盘毕罗,结了账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