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等得心下不安,欲派一队朔州军秘密出关寻人,又教奚迟再派两个日躔卫一道跟去。
但不等人马出动,日躔卫先送来消息,称去回鹘走商的谍报称,回鹘扣了两个大凉人,其中一个看着像析木,两人好像没吃什么苦头,只是行动不自由。
两个大凉人在回鹘被扣,那人若当真是析木,另一个定是林尘岱无疑。
裴靖立刻收回派兵寻人的敕书,但仍使日躔卫秘密前往回鹘,另遣林正和为主使,朔州刺史为副使,走明路与回鹘王交涉,务必救回林尘岱二人。
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她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先前还担心二人是否遭了天灾兵祸,原是被回鹘扣了,想来回鹘不敢杀人,否则也不至于扣留数月而不敢苛待,如今端看双方交涉效果如何,若能通过交涉救回二人自是上策,若不能,可别怪她心狠。
她站在舆图前,打量着夹在西域与南戎之间的回鹘,百思不得其解。林尘岱先前奏云,已与回鹘议定友好通商国书,她也与回鹘王交换了国书和契约,对方怎突然出尔反尔,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扣人不放,有何要求也不说,简直匪夷所思。
“臣派人查过现任回鹘王,”奚迟说着话自书阁走出来,停在裴靖身边,递上一纸谍报,“此人继位六载有余,性格精明多疑,远不如上一任回鹘王倾向南戎,但也不打算亲近大凉,而想独占西域商道,在大凉与南戎之间两头捞好处。”
出汉杀关向西行百二十里至一山谷,长约九十七里,此谷北侧山脉属回鹘,南侧山脉属奚族。早前双方常为此谷归属征战,后在惠帝的斡旋下将山谷一分为二,自中间河道向北至山壁归回鹘所有,向南至山壁归奚族所有。
山谷乃大凉与西域沟通的必经之路,途径山谷的来往商户需得分别向两族缴纳通行马币,两族靠此山谷赚得盆满钵满。
但为省钱,也为免得罪某一方,商旅往往选择一次只走一边,入大凉时走河阳奚族这一边,出大凉时走河阴回鹘这一边,天长日久便成了默契,两族也不想再起纷争,遂一齐默认了这种做法。
如今,回鹘想打破这份默契,意图一边独占山谷收取马币,另一边要南戎出高价购买经由回鹘至西域的快捷商道。
南戎经回鹘往西域的路程要比经大凉河西道往西域短三成,之所以不选回鹘,是因南戎至西域需得从回鹘中间穿过,每个部落都要收一次马币,而回鹘足有三十六个部落,与回鹘王亦非完全的归属关系,更像是部落联盟,各有各的规矩,皆聚商道而居,靠收取马币过活,自是不遗余力地搜刮过路商客,商队每次经过都得被刮下一层皮来,巨商受得住,小商贩哪承担得起。
呼衍安达因此一直渴望将回鹘收入麾下,无奈草原实在乱得很。去年夏末秋初,他对回鹘动了一次兵,将入回鹘腹地时,后方又发生了叛乱,三五叛部试图携部族出走,幸有呼衍兰朵带兵镇压。
然而,压得住叛乱,压不住民心,因他连年征伐搜刮,牧民和奴隶不堪重负,弑主罢工出逃者愈来愈众,险致王廷崩溃,最后他不得不听从王令撤兵回援。
巧的是,他刚回王廷,南戎王便一病不起,紧接着又传出他给南戎王下毒致病以夺其位的流言。
各方压力汇集之下,呼衍安达只好将回鹘暂且搁置一旁。
回鹘趁机提出南戎缴纳捷径通关马币一事,一次性缴清一年的马币,商户通行时不再额外收取。
奚迟在回鹘与南戎的边界位置画了条斜线,接着说道,“不过呼衍安达迟迟没有答应回鹘王,想来是不大愿意,南戎王廷也没有钱为商户行这个便利,若是征税,只怕形势会愈加恶化。”
“想占大凉的便宜,下辈子也轮不到他。”裴靖玉白的嘴唇抿作一条直线,眼底装满嘲讽,黝黑的瞳孔上倒映着纵横交错的路线和疆域界限,唯独没有回鹘。她瞟了眼南戎,走回案后坐下,“南戎有怀疑大长公主吗?”
“当然没有。”奚迟微微一笑,“众所周知,南戎王酗酒好色,早已落下一身顽疾,年纪也很大了,一病不起实属正常。况且一直以来照顾他的都是他自己的后妃与儿女,大长公主一个外族来的儿媳,轻易近不得身,如何惹人怀疑?”
裴靖了然,看来事态确实严重,严重到呼衍安达已然自顾不暇,所以不得不祸水东引,让大凉来帮他解扣,“这不像是呼衍安达的脑子能想出来的主意。”
“陛下所言不错,正是他身边那位姓阴的幕僚帮他出的主意,其人现今已拜相。”奚迟指的是忠武公阴玄德阴老将军之子,宣节侯阴冰之弟,于雍州“战死”后又于南戎“复活”的阴玄。
“这可不是一般的宰相,而是难得一见的文武双全的宰相。”裴靖言语之间充满羡慕,人家的宰相出将入相,她的宰相柔弱不能自理,攻城掠地一窍不通,吟诗作画无人能及,她两手托起腮,忍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唉……”
“日头当中时是看不到星宿的。”奚迟帮裴靖抚平袍服上压着龙纹的褶皱,笑容如浅秋的夜风。
“说得也是,”裴靖也笑了声,自书底抽出一封敕书交给安歌,“旭日在此,岂有余星闪烁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