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留下来主持煤矿事务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第二天,村里、县里重要人物的拜帖就到了,天行傻了眼,当初潘玉真在的时候,都是她出门应酬。天行最不喜这些事,可是如今却犯了愁,毕竟事关大局,得罪了人不利于煤矿的经营,只好让童路帮着挑了些最紧要的敷衍了事。不过,还是有真心欢迎他的人,那就是那些矿工们,不光是那些被天行从地缝中一个个背出来的人,更有那些因为天行的承诺而受到照顾的遇难矿工的家属,还有那些听了些添油加醋的传闻的人,都对天行生出亲近和信赖之意。
天行为了熟悉煤矿开采的事务,一开始就一头扎在矿坑里,看那些洋人工程师是如何指挥着挖掘和加固坑道,自然少不了接触最底层的矿工,看着这些几乎快变成黑人的矿工们,日日在不见天日的坑洞中挥汗如雨,饿了吃口硬硬的棒子面馍馍,渴了喝口凉水,很多人都有病,可是为了生计仍然拼命干。此时,回想起那些死难的弟兄,那些凄苦无依的遗属,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于是,他就去问童路关于煤矿石的买卖和利润的问题,童路当然照实回答,天行发现其中的利润巨大,怪不得当初为争得煤矿联合开采,闹出了那么多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
天行决心要为矿工们再争得些应该有的待遇,所以拟了一个办法,先让童路看了看,童路一看吓了一跳,为难地说:“李少爷,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啊!咱东北这么多矿业公司,都是差不多的路子。要说这些工人们的工钱,比起做其他的来也是高的啦!照您这个法子,不仅提高了工钱,还管饭,还给请大夫治病,不仅养病吃药的钱咱要掏,养病期间的工钱还要照付!咱这哪是办公司,改慈善堂得了!我看,好是好,可行不通。”
天行说:“我算了算,虽然这么做,可能要让出差不多一、二分的利。可是对那些工人们来说,就大不一样了,至少能够活得像个人样。做事都是将心比心,你真心待他们,他们也会真心为我们做事。你想,吃得好了,身体强壮,有力气就干得好!生病了能及时救治,心中就不会怨恨,就能真心实意地为我们着想。你让出一分,他们必然会回报给你很多,也许是钱都买不来的东西!不论有没有回报,至少,花着他们用血汗挣出来的钱,我们自己也会安心些!”
童路听着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到底是毛头小子,还跟个女人似的有妇人之仁,这么做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但是,当收到潘玉真的回复时,童路更加想不通了,天行的提议竟然得到认可,潘玉真还特意嘱咐童路:“天行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无须事事请示。”既然老板娘点头,还有什么可说的,照办就是了。
白山米家煤矿善待矿工的事很快传遍了大大小小的矿区,态度是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级,老板们或是不以为然看笑话,或是气急败坏认为坏了规矩,然而矿工们自然都是惊讶和羡慕,不少矿工、甚至高级管事都蠢蠢欲动,暗中联络米家煤矿,要弃暗投明。这些先不说,单说煤矿里矿工们自从看到童路的正式通告,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然而,随后拿到手的工钱,吃着免费的有荤有素的餐饭,免费的看病吃药,一切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了。从懵懂状态中清醒过来的矿工们自然打听出来这些变动的由来,自发地聚拢起来,找到天行,全部跪下去又是痛哭,又是磕头。
天行扶起刚刚回来的已经失去左臂的郑木和,对大家说:“这不是我的主意,是老板和老板娘的决定。你们的谢意,我会转达给他们。大家快请起来,天行承受不起!”
郑木和泪流满面地说:“李少爷,你不光是救了我们几十个弟兄的命!你还是个大好人,大善人,你把我们这些个煤黑子当人看啊!我们也是有良心的,你这么待我们,今后,我们跟定李少爷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纷纷附和,让天行也有些情不自禁,满心感动。自打那以后,工人们经常向天行提一些建议,天行多数采纳,比如让工人们实行轮班制,这样既避免矿工长时间的疲劳,也加大了开采的效率,还有工具的不断改进,人员的合理配备,程序的高效安排,甚至自发的安全检查,煤矿附近但凡有陌生人出现,都会吸引矿工们以及矿工家人们警惕的眼睛和主动盘查。
短短的三个月时间,煤矿几乎实现了自行管理,有没有人监督都是一个样。当童路拿到了财务报表后,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难以置信,不仅煤矿开采提前恢复正常,开采量竟然攀升到了原先的一倍还多。不仅如此,童路被迫成了甩手大爷,去了几次矿坑之后,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人,从此就是在帐房算算账,侃侃天,人都胖了一圈。当然,他也多了一项工作,不断接待从其他矿业公司主动投诚的人才,还有常常等在门口寻找工作机会的外乡人。几个洋人工程师走的时候,直冲他数大拇指,让翻译问他,如此优秀的管理方法是什么?
童路是彻底服了。虽然他还是觉得天行这么做有点玄,但也不得不承认天行降伏人心的确有一套,和元彪夫妇的霸气虽不是一个路子,却的确颇有些道行。
煤矿的事算是走上了正轨,天行心中仍然对长春那边悬着颗心,虽然每次打电话,潘玉真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感觉,可天行一直觉得这些事都跟那个阴险的小宫本有关联,不知道他又再搞什么阴谋。
转眼年关将至,天行正在矿里和几个人说这话,有人进来说:“李少爷,老板和老板娘来了,你快上去吧!”
天行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有什么事让他们连个招呼不打就来了,忙忙地出了矿洞,来到经理室,推门一看,元彪和潘玉真正春风满面地听童路汇报矿里的经营事项。看到他进来,元彪扯开大嗓门:“哎呀!我们的功臣来了!天行,你小子有两下子嘛!连报纸都说我们白山煤矿是新式管理的模范,还有的说是什么先圣之道的遗风啊!哈哈,早知道,早就让你来矿里啦!我可就省心多了!”
潘玉真笑着说:“天行,我们没跟你事先打个招呼就过来了,就是让你有个惊喜!看你这样子,怎么惊是有了,倒不见着喜色呢?”
天行略有尴尬地笑笑说“姐和姐夫来了当然好!那边的事解决了么?”
潘玉真招呼着他坐在沙发上,说:“放心,都摆平了!告诉你个消息,宫本完胜回日本了!”
天行眉毛一挑,说:“哦?什么时候的事?”
潘玉真说:“五天前,那个山口本也一起回去了。虽然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他在商会捣鬼,试图以卑劣手段斩断我们的供货渠道,但我肯定所有这些意外事件,包括炸矿的事,都跟他脱不了干系。可惜他也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让他就这么轻易得手,我们也就白在江湖上混了。谁知到,他还这么输不起,居然脚底抹油了!也好,省得在这丢人现眼,让人恶心!正好快过年了,去了个扫把星,咱们踏踏实实过大年!我们商量好了,先在寨子里和我爹过个小年,然后就到公婆那里,孩子们都在那儿,大哥也回去,今年的年可真是热闹了!天行,看你把煤矿管理得这么好!我跟你姐夫更轻松了!你赶紧把手头的事交代给童路他们,咱们下午就上山!”
这就是潘玉真做事的节奏,跟上她就像是坐上了火车,一日千里。离小年还有十来天,山寨却因为二小姐夫妇回来过年提前热闹了起来。潘玉真带来的年货一年比一年丰盛,中国大江南北的,西洋的,东洋的,从山珍海味,到美酒佳酿,时新的玩意儿,甚至最新式的枪支武器,就像是东北的名菜“乱炖”,整个一锅大杂烩。外人看着乱,知道内情的却暗赞潘玉真的细心周全,能把山寨里这么多人照顾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潘玉真特意把一个巨大的藤筐让两个人抬到封叔叔的跟前,那浓浓的酱肉味道一路刺激了多少人的唾液腺,一贯严肃的封叔叔变成了笑弥勒,抱着一个大肘子就撕开了上面的牛皮纸,那枣红色的油光光的肉皮映在他贼亮的黑眸子里,感觉比美人还诱人。
齐叔叔在一旁打趣说:“要说咱这位封五爷也是条硬汉子,江湖上人送铁面阎罗。这是他们不了解老封,其实,只要乖乖送上天福斋的酱肘子,阎罗立马变脸成笑面弥勒了!你们看,像不像?”
大家哄堂大笑。封叔叔脸一板,虎着脸说“我这笑脸只给二丫头看,就她懂事,最孝顺了!你们也不爱这口,这筐酱肘子我可就都收下了!去,搬我屋里去,我可得慢慢消受!”
潘玉真忙说:“封叔叔,好肉得有好酒,您看看,我给您准备了什么?”说着就有人就抬了几坛子酒进来。
封叔叔眼睛瞪得溜圆,却大声说:“别抬过来!赶快送我屋里去,这儿狼太多!去年你送我的那几坛子没喝多少就见底了,今年你们哪个小子敢偷腥,我可要打断他的腿,做成酱肘子!”
有人大叫说:“五爷,还有谁敢在您老那里偷嘴,肯定是倔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