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2章痛悔销骨梦一场(1 / 2)天启年间仙闻杂录首页

裴叔家与我家临近,两家相处融洽,恰如一家。裴叔家有大事小物,吾家全家相帮,我家但有大事小物,裴叔家亦是全家举助。相濡以沫如是。

为此,两家长辈都有合亲之意。洪武元年冬,父亲收学,与裴叔商议,冬月十二下聘,文定从简,腊月初八,吾将春梅娶进家门。新婚之后,春梅于吾如胶如漆,入则同席而作,出则同辇而趋,行则相挽,止则相依。

余家并不丰饶,布衣素食,粗茶淡饭,春梅甘之如饴。春梅侍奉父母,亦是纯孝,全家无间,相濡以沫。是年吾十四,春梅十五。

吾读书八年,始学制诗,是年有诗数首,颇具气象,为裴叔及家父所称道,其诗录述如下:

其一咏雪

大圣重返凌霄殿,

如意棒举动地天

雕栏玉砌皆成粉,

纷纷扬扬下人间。

其二黄金台

荒草萋萋黄金台,

千古文人竞相哀

堪笑昭王目如鼠,

贤士岂为黄金来。

新会所在,本少兵患之苦,适天下太平,整饬吏治,休养生息,轻徭薄赋,民生渐渐康乐。洪武二年春,吾突生大病,突然腹泻如注,一夜不得安宁,初以腹泻,又以夜深,不宜劳烦,春梅拿出裴叔父配制的止泻丸服用,服药之后,躺下休息,不一刻,复起床如厕,如是者夥。是夜春梅衣不解带,陪侍于吾。

次日,仍不见好,大清早,天尚未白,春梅即回家请来裴叔父,号脉之后,却是冬日伤寒,用去寒发热的药方,一剂而复。事后,余作诗二首,记其事:

其一曰急病

大病起突然,腹泻其如注

一夜五披衣,竟日不举著

细察腹所下,黑沉如厕垢

应是素所餐,积陈疑已久

彼自腹内卸,似祸实以福

意满沉疴后,神神一复苏。

其二曰卜医

药不对症莫乱用,

文不合题休瞎题

有痒须向能者听,

莫误久病成良医。

春梅好静,夜寐须无声,洪武三年秋,鼠患严重,一贪鼠入我宿处,每夜深人静之时,始出驰骤,扰人清梦,春梅怒极,嘱吾平患,吾贪寐推脱。一夜,鼠患复起,春梅自床上自起,取一长竹,于柜下驱出贪鼠,一棒当头击死,遂平鼠患,次日示之于吾,吾喃喃,作诗释之:

昨夜有贪鼠,入我春梅屋

白昼匿深处,翻掘搜不出

夜深人眠后,始出四驰骤

桌上有瓜子,拖拽入屋兀

春梅睡深熟,从妹头上游

潇潇适自得,往来无拘束

凌迫他人意,逐我春梅怒

凌晨今二点,贪鼠复肆游

春梅夜惊醒,奋起勇执竹

书架下驱出,一棒正当头

杀之弃诸外,鼠患遂平伏

春梅勇任事,汉子女丈夫。

予春梅,春梅笑。

洪武四年,春梅有喜,合家欢庆。此一年,余战战兢兢,不克自喜,每日主动承事于前,犹自津津。阖家亦欢乐有加,对春梅照顾尤为周至,春梅每一做事,必为家母所阻,家母殷殷,嘱其卧憩,当此之时,春梅总是赧赧笑对,复拾辍它事,烧火做饭,缝衣纳鞋,不为闲惰。数之,家母亦不复阻,唯嘱其不可重累,春梅笑,点头允之。

洪武五年夏,家女暖暖出生。全家欢欣雀跃,如众星捧月,看护暖暖。

数十年来,家父和裴叔置办下了一些产业,值暖暖之生,为共看暖暖之意。遂相协商,打算共起一楼,以为定居,于是择定地址,选定吉时,破土奠基,起屋造社。

洪武六年,新屋落成,大屋四合大院,三进三出,家父母和裴叔家分住东西耳房,余与春梅,携女暖暖,入住西厢房,从此两家合住,不分彼此。

每日傍午,夕阳西下,余全家欢聚一堂,调儿弄女,含饴弄孙,其乐也融融。

洪武八年,广东大疫,是为霍乱。司命者罔思所措,死者实多。家父和裴叔父商议,寻坊间书肆,刻录方要,欲以弥乱,适新会杨仁斋先生,亦有此意,遂谋定此意,由裴叔父执笔,著写霍乱论,再由杨仁斋先生刻录,散发道左,使人人明白其事,他助之不及,自救以济生。

裴叔父著述霍乱论,追本溯源,探标治本,首病情,次法治,次医案,次药方,为四卷,刊行于世。

裴叔父和家父商议,在新会设义诊,司汤布药,仁济于世。于是口耳相传,寻诊问治者蜂拥而至。蜂聚蚁附,十里之内,道左之人,皆为就医者。

三个月后,家父不胜劳累,染病辞世,又一月,家母亦不幸染上霍乱而殁。岁末,疫渐平,病人几稀,裴叔父忽然卧床,药石无效,两日之后,安然辞世。

数月之间,家中亲老去者三人,玉山倾倒,梁柱崩摧,余举家哀痛,哭诉无门。

洪武九年春,乡里以家父和裴叔父功于社里,举余为里老。里老虽尊于乡里,薄俸重劳,余家渐见衰落,药房教坊,悉数盘出。春梅和岳母合计,为人漂洗,以为生计。

余性耿介,而不善令词,数次往来县里,往来钩沉之间,损己罪人,由是多遭屈辱,洪武十年春,坊里胡家玉秀儿,为踏春富家公子夏关攀凌辱,而后拘于马后,拖拽数里,始放归。胡老家止父女二人,相依为命,今与秀儿被辱,羞不欲生,胡老泣诉于吾,余不忿,入县为其申诉,却见辱于公堂,余不懈,据理力争而无果,遂扬言欲上诉州府,有必而至天听,廊清市里,窥见公道。未及出县衙之门,衙役拘吾以狗链,饲吾以彘食,胸挂铜牌,坠于马后,鞭笞而行,至于家。异日,胡老家夜害贼人,父女二人,横尸堂上。

余怒,羞愤为善而不能,数日不食,春梅温言告余:“俚云:有钱王八坐上席,无钱君子下流胚。又云:打落牙齿和血吞。古人唾面自干,韩信犹有胯下之辱,我等虽闾巷小人,安得不能一朝而为韩信乎。而今胡老一家既死,公道于彼何用。死者长已矣,生者宜自勖,为今之计,唯忍而已。”余不语,辗转反侧,谋思报复,家中寻得大刀一把,磨刀霍霍,偶一回头一顾,春梅抱女,倚柱而望,暖暖双眼转动,目光湛然。余弃刀于地,不顾入屋。

数日,余心绪渐平,反复谋思,以为读书是唯一出路,遂改名自鸣,寒窗苦读,虽未悬梁刺股,却是闻鸡而起,三更才息。废寝忘食,刻苦攻读,每逢头昏脑胀之时,以手锤胸,以头叩墙,奋发欲图出路。期间作诗数首明志,诗曰:

一、

细雨坠平屋白云出远坞

新会一沟水使龙自踟蹰。

二、

春风自南来,荡吾衣襟开

天起一片云,吹彼若尘埃。

三、

秋来风雨如,天下渐衰秃

我自信渐足,要取黄金屋。

四、

旧习向难除,惯志郁难抒

天道无有道,自当立中轴。

五、

大道纵捭阖,往来论宏微

投笔班仲升,要起寒微身。

六、

百年清歌客,十世缮甲兵

既干莫邪剑,问鼎如风雷。

当日自以为有得,洋洋之意,必要平步青云,得伸老僧之脚,稍行遂意之事。后日思之,气短意窄,情何以堪。

自余有青云之志以来,家中之事,愈加放任,事无巨细,浑不关顾。春梅母子含辛茹苦,苦苦支撑。同年秋,余入广东乡试。再离家门,举目无依,余作诗记之,诗曰:

沧海旧游客,夜郎倦家雀

流寓华阜地,拳卷在屋角。

风过相胡弄,雨来又飘摇

风雨一旦去,日头炙欲焦。

试后,余名孙山之外,沮沮然,作诗记其事,曰:

一、

花阜百蝶趋,山高鸟断迹

昨日听青鸟,频传了无音。

二、

冬天无大雨,春天梅风干

借问东君王,化雨何珊珊。

三、

扶辑天涯去,凌霄健羽翮

我心天不识,大野遗悲歌。